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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终章 276
芬妮凑过来竟陵身边,看了那张签一眼,「之前小烛是唯一没参加抽签的女生,所以签筒里剩下那个签就当作是小烛抽到的了,没想到会是竟陵同学,我还在想说怎么今年没人在班板上拍卖竟陵同学的签呢!」
芬妮大胆地拍了下竟陵的肩。
「那就麻烦竟陵同学和小烛一组了,小烛说他们待会和知诚学长一起赶过来了。来,这个是你们两个的蜡烛,要好好相处喔。」
她笑容满面地把白色蜡烛递到竟陵手里,竟陵盯着手里的烛焰,感觉自己脑袋也快冒出鹄火来了。
「好了,请大家到这里来,班长,可以麻烦你帮忙点个香吗?」
芬妮又站上土地庙旁的纸箱上,桃惜用打火机点燃了搁在神坛上的线香,顿时土地庙里香烟缭绕。
「再跟大家重复一次,虽然网络上已经有公告过了,还是请大家注意一下。第一,不管跟谁一组,不管有多浓情蜜意,都请不要叫对方真实的姓名,叫小名还是亲爱的什么都可以。」
「第二,也请不要随便拍别人的肩膀,就算看到帅气的学长走在前面,也千万不可以叫他或是走过去拍他的背,因为你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是你学长,也不知道学长回过头来看见的会不会是你。」
「第三,不要随便东张西望,我们在沿路上都有放小灯笼,大家顺着灯走就可以了,不要乱看,看树上或是看草丛还是隔壁男生的裤底都不行!请专心走路和过关,否则有些东西看到了就会跟着你喔。」
「最后还有一点,如果路上有任何人不舒服或真的被什么东西缠上,我们有机动小组在各个关卡附近待命,觉得不对劲的同学请原地大喊『颙衍老师超可爱』,就会有人来救你们,以上明白了吗?」
这话说得下面都笑起来,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一下子疏解开来,底下响起一阵「知道了!」、「快点开始吧!」的欢呼声。
芬妮接过桃惜点燃的三柱香,站在学生的前头,对着土地庙的香享闭起眼睛,桃惜也在她身后双手合十,其他学生也依样学样。
「归如的福德正神,弟子们是归如高中的学生,现在要在这里举办试胆大会。我们知道今天是鬼门开,有很多好兄弟、好朋友在这里休息,可能会打扰到他们,先在这里跟他们说一声,也请土地公跟他们说声抱歉。」
「也请土地公保护我们,不受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影响,让每个学生都能平安完成试胆任务,让整个活动顺利结束,学长、学姊们都能顺利毕业,谢谢老师、谢谢土地公。」
芬妮说完祭拜词,这些仪式都是她和桃惜在灵异社历史档案中找到的。过去好几次试胆大会都是灵异社主办,做为归如这个宝地的灵异社团,学长姊经验也相当丰富。只是之前多是拜城隍或拜地藏菩萨,这回是桃惜提议说要拜福德正神的。
「颙衍老师,请保佑我们,一切顺利平安。」桃惜对着庙里的香享,小声地呢喃道。
芬妮把三柱香插在土地庙的香享上,转过头来面对着学生。
「好了,本来第一组配对是要由班长和颙衍老师担任,但是颙衍老师没办法出席……」
「……谁说我没办法出席的?」
这声音一出,所有的学生都安静下来。
竟陵睁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见的,他看见一旁的桃惜也同样露出惊讶的神色。
声音来自土地庙后的方向,有个人影从土地庙后走了出来。只见那是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身材偏壮,每个学生都拿着蜡烛,但土地庙里光线仍然偏暗,烛光下下只见那青年满脸胡渣、外加一头鸟窝般的乱发。
他身上穿着白衬衫,外头罩着明显过小的黑色西装外套,没有打领带,脸上表情满是不爽,抱着双臂看着这群喧闹的学生。这形象竟陵已不记得多久没有看见,自从那个时守庄的妖鬼整理了他家土地神的仪容后。
那个人边走还边搔了搔头发,他弯下身,从土地庙旁拾起一盏白蜡烛,烛光照亮了那个人的脸。只见他眼窝下全是黑眼圈,嘴里止不住地碎碎念:
「你们都跟土地神这样说了,我还能不来吗?真是的,好不容易放个长假,你们真的很难让人放心……」
那个人颙衍,除此之外不会有旁人。
***
观音看着空无一物的甘露池。
「竟然不见了……」观音的右眼精光灿然,凝视着平净无波的湖面。
这里是位于神山深处的甘露池,在民间传说里,甘露池是观音的净瓶里的甘露流淌而成,相传观音大士有天闲着没事路过某个旱地,发现有只修练成精的乌龟搁浅在那里,眼看即将形灭。
而观音出于慈悲,将净瓶里的甘露倒了一滴在那只乌龟身上,救了那只神龟的性明。从此该处旱地就成了甘露池,周围生出繁花香草,泽被苍生无数。
但现实上甘露池是观音应大寺要求做成的,由于净瓶里的甘露有长期保存物品的效果,总的来说和超强效福尔马林差不多。也因此各家长老有什么想长期保存、又不想放在身边徒增麻烦的事物,就通通扔进甘露池里。通常是尸体。
甘露池最初保存的多是妖兽的尸体,后来也有修行者的。但在十多年前,神农把一样至关重要的尸身托给他,让他放进甘露池底后,这个池子已许久没有放进新的东西。
而且那个尸身放入之后,大概因为能力过强的缘故,驱赶了甘露池里其他的有机物。对神格者而言,原本的肉身即使与精守分离,仍然具有一定的能量存在,而天然神格者亦同。
十七年前,大寺收养的孩子、千年一见的天然神格者颙寿,在归如殉庙身亡。
当时颙寿的尸身四分五裂,无法复原。而某只接近疯狂边缘的神兽便带着那个残破的尸身,要求具有重组□□能力的神农将尸身缝合。
已然形灭的肉身在正常状态下无法长期保存,但存放在大寺又怕横生枝节。在和神□□涉过后,决定把那个天然神格者放置在甘露池里,一来净瓶的甘露有助于肉身的修复,二来神兽想悼念时就可以去看,和大寺互不相干。
这十七年来,观音也旁观那只神兽从每天守在甘露池边,望着满是缝线的尸身发呆,到每周来一次、每月来一次……凭吊的活动也从抱着尸身痛哭亲吻,到只是坐在池边,拿着烈酒与再也不会说话的尸体对饮聊天。
观音以为以神兽活过的年岁之长,多半再过个两、三年,就会对那个天然神格者忘情,再去寻找新的猎物。
毕竟他看过太多妖和人相恋,爱的时候轰轰烈烈,但最终总败在青春的差距上,再海枯石烂的恋情,也敌不过□□的衰老与死亡。
但神兽的执着出乎他意料。十七年来,即使程度有所减轻,但神兽还是会记得在每年忌日时,提着高粱到池边,替颙寿倒一杯酒,其余就由他坐在池边,一句话也不说地一杯喝过一杯,直到饮尽整瓶金门高粱为止。
但现在,观音站在神兽每年和颙寿对饮的地方。那地方离尸身浸沉的地方最近,可以清晰地看见颙寿那张逐年修复的脸容。
尸体不见了,观音看着空无一物的池子,凝起了眉头。
他将净瓶口浸入池面,将甘露一度收干,想看看是不是有所遗漏。但他在池底找寻良久,除了找到疑似八长老藏在池里的神农更衣偷拍照片外,没有任何尸体的踪迹。
观音神色严肃,两只眼眸同时流转着精光。他沉吟半晌,把净瓶里的甘露重新倒回池底,在指尖捻起莲花,对着莲花吹了口气。
「知心,汝可听见?」
观音的右眼泛起微芒,莲花在他掌心旋转半晌,悬浮在观音唇边。
「……是,师傅。」莲实间传出人的嗓音,依稀是少女的声音。
「此处有变,那个与你同为天然神格者的义体无故失踪,恐怕遭人窃取。」
观音用沉郁的语气说道,左眼跟着泛起精光。他又沉吟着。
「本来只是想看看寿儿昏迷不醒,与他义体的状况是否有关,没想到竟然不见了。要是让寿儿的元婴和本体内残存的精守合而为一,后果不堪设想。」
观音忽然打住没再往下说,莲花那头的人似乎在等待他的命令,也没有多做回应。观音便忽然问道:
「知心,你知道,大寺为什么要收妳为徒吗?」
莲花那头仍旧没有回应,观音便笑笑,「妳是天然神格者,千年难得一见。虽然你的资质和能力,都不如你那个叛逆的师兄,但如果不是大寺收留妳,妳本该因为福泽太厚,被人视为灾难,死在孤独和绝望里,自古天然神格者皆如此,妳懂吗?」
莲花那头的人良久没有开口,半晌才答了句:「懂得。」
「天然神格者无法脱离大寺而活,也不该脱离大寺而活。」
观音的眼神渺远,语气却淡淡的,「只有我们才能理解妳,才是妳的导师、妳的朋友,一但离开大寺,天然神格者便没有活路,如果不能明白这一点,会让人很困扰的。」
莲花那头的人轻轻「嗯」了声,观音便笑起来:
「你能明白就好。可惜你的那位师兄,似乎不是很能明白这一点呢。」
他的眼神一深,看着那个已然空无一物、但依然平静无波的池水。
「妳无需忧心,知心。你是我的好徒弟,只要你遵从大寺,大寺便绝不会亏待于你,未来妳会入大寺的庙享,会有自己的神格祀位,大寺对你寄予后望,你要好好珍惜,专心在修行上,不要像你那个忘恩负义的师兄一样,知道吗?」
观音说着,而莲花那头第一次有了反应:「知诚哥哥……会没事吗?」
莲花那头的人问,观音捻花微笑起来。
「当然没事。我当年就跟妳和妳父亲保证过了,只要妳潜心修行,听从大寺的指令,我就保得那个灵力低微的少年一生平安,这也是你那一生祀奉观音的父亲应得的福报。」
莲花那头又是轻轻地「嗯」了声,这回显得安心许多。观音又说道:
「我方才去过归如土地庙一趟,探测过你那位师兄的精守。他的精守尚未归一,显然还没有取回残存在身体里的部分,暂时还无需担忧。一但你的师兄取回全部的精守,就是大寺做出决断的时候。」
他阖上眼睛,状似哀伤。
「可以的话我真不愿如此,他本来会是大寺最得力的后进的,我还盼着他进大寺和我同修呢,真可惜。」
他睁开眼眸,双眼又恢复原先精光流转的模样,对着莲实又说。
「窃取义体之人,恐怕对归如土地庙有所执着,否则也不会对前土地神的尸身下手。但我和善财现在要事在身,非回大寺一趟不可。归如那里,你多加注意,此间的事,怕是会给归如带来祸事。」
莲花在观音手里旋转半晌,发出模糊但坚定的嗓音。
「……遵命,师傅。」
***
小颙衍目送那个神秘的靛发小少年离开,在卧房里回过身。
房内有张镜子,镜子里映出小颙衍的身形。
颙衍常被同年龄的孩子笑说发育不良。确实就体型而言,颙衍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小学一年级的样子,这张遗传自父亲的娃娃脸也有关系。
虽然这张脸让隔壁班小女生常常拿路边摘的花来送他,颙衍的女生缘一向比男生缘要好得太多,虽然他对那些女性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蛋白白净净的、头发被父亲以方便为由剃成西瓜皮,身上还穿着归如小学的制服。由于父亲不太理他,那只负责照顾他的狗又不太会买人类的衣服,因此颙衍没什么其他私服,大多数时间都穿着制服。
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伸手触碰镜子。镜子里小颙衍的手,和自己的掌心贴在一块,让颙衍有种感觉到体温的错觉。
「颙衍。」他叫了自己的名字,明知道镜子里的人不会响应。但对小颙衍而言,只要有人跟他说话,即使只是幻影,也能让他感到安心。
「嗨。」
然而颙衍这声叫唤竟有了响应。小颙衍吃了一惊,他往镜中看去,发现响应他的人,竟就是自己映在镜子里的影像。
这下子小颙衍吓得不轻,他再怎么欠常识,也知道镜子里的人是绝对不会说话。至少学校老师有说过,镜子里的影像是银镜折射现实世界的光线什么的,都是虚假的、是实际上不存在的。
但镜子里的人确实出声了。而且不只出声,小颙衍跌坐在地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对他眨了下眼,露出自己脸上不曾露出的笑容。
「『颙衍』……真是个好名字,是时守庄的外婆帮你取的吧?」
小颙衍惊魂未定,他看镜子里的人摸摸自己手脚,好像在确认这具身体的样子,他忍不住开口:
「你是谁……?」
镜子里的那个人笑了,「我没有名字,我从出生那天开始,名字就被人夺走了。」
小颙衍似懂非懂,他听了下卧房外,父亲和那个陌生男人似乎还在断断续续的呻吟,一度中断的喘息声又开始了,看来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颙衍从小在颙寿身边长大,怪事也见得多了,像是经常和他一起玩的红毛猫,颙衍有天才发现他竟然会讲人话,还会和同样是后院养的松鼠和鸡什么的对话,有时候会跟隔壁的狐狸或黄鼠狼什么的抱在一起滚来滚去。
相比之下,镜子里的人会跟他搭话,好像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情了,至少不是什么得叫父亲来才能处理的事情,颙衍想。
「你认识……我外婆吗?」
颙衍问,镜子里的人便笑了。
「我都知道喔。你的事、你爸爸的事、你妈妈的事,还有那只大狗的事,只要是跟『颙衍』有关的事情,我通通都知道喔。毕竟我可是因为你,才从世界上消失的呢。」
小颙衍显然听不大懂,困惑地瞇起眼睛。镜子里的人便咯咯笑起来。
「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父亲』对你做了什么事。拜他之赐,我也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流浪了好久,好在阴门开了,我才能够找到路回来。即使如此我也找了很久的路,找上很多错误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呢。」
「你要找……爸爸吗?」
小颙衍问道。令他惊异的是,镜子里的形象开始扭曲,有时什人类,有时像是妖怪,有时是女性、有时是男性,最后的形象有点像大只的鹿,身上不知为何还穿着紫色西装,颙衍对眼前的奇景惊异不已:
「拜你的『父亲』之赐,我在这个大千世界没有容身之处。我的『存在』,被你这个他制造出来的假象剥夺了。我如果想要待在这里,待在这个被因果律支配的世界里,就得不停地吞噬别人的『存在』,不停地成为『某个人』……」
颙衍看见镜子里的人又变回自己,而且他还朝镜面走了过来,朝着颙衍伸出五指。颙衍不自觉地跟着伸出手,几乎与那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指尖相触。
「但是现在没问题了,终于让我找到了,把属于我的东西偷走的小偷。」
镜子里的手伸出了镜面,小颙衍睁大眼睛,眼瞳变得空灵。
「来吧。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吧,『颙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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