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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终章 277
「来吧。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吧,『颙衍』……」
颙衍跌坐在漆黑的虚水上,用手抚住略微发红的唇瓣。
他剧烈喘着息,比起颙寿刚刚忽然搂着他法式深吻,刚才那幕还回荡在他的脑子里,让他心脏跳得飞快。
只觉方才的他想起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但就像人做了场梦,无论在梦中多么翻云覆雨,清醒后往往只能记得零星的片段,颙衍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梦的内容。
……这么说来,刚才颙寿好像是吻了他。颙衍跟许多美少年美青年亲吻过,但和自己接吻的经验还真是没有,感觉有点猎奇。
但与其说是吻,颙衍明白他是在让灵元彼此流通,那瞬间他的意识与颙寿的融为一体。接下来的事他记忆犹新,包括在土地庙前驱赶妖神、竟陵哭着夺门而出、和尚融那番对话。
但虽然做这些事的人是他,颙衍却没有经历这些事的实感。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彷佛自己经历了一切,却又什么都没有经历。
他回过身,发现自己仍处在虚水的意识空间里,但颙寿却不见了。
他在虚水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子,才在一个角落找到同样委顿在地的颙寿。
颙寿用手按着心口,低垂着眉目,他屈着膝盖,蜷缩在地上浅浅喘息着。大约是因为共享一个身体,颙衍感觉得出来,刚才那种种经历,对他来讲只是和那只烦人的神兽又见了次面而已。但对他的本尊而言,这是睽违十七年的再会。颙衍自忖他若是颙寿,也会激动到无法自己。
他看颙寿缓缓睁开眼来,便走近他一步。但颙寿先他而开口了。
「看来……真的只有在昏迷的时候,意识才能够拆开呢。」他嗓音带点沙哑。
颙衍忽然有种愧疚感,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会被马踢的事。坦白说,刚才的状况与其说是意识融合,不如说是颙寿吸收了他的记忆在活动的感觉。大概是他处世态度向来消极,颙寿又习惯主导一切,颙衍一直有种被颙寿拖着跑的感觉。
「你和……尚融说的那些推论,是认真的吗?」
虽然不想打扰颙寿的情绪,颙衍还是忍不住,「就是……我们是被大寺所杀的事。」
颙寿看了他一眼,他依然维持着抱膝的姿势,吐了口长气。
「啊,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颙寿耸了耸肩,「你或许不知道,被杀之前的我,能力是最强大的。归如的土地神职务增长了我的经验,同时也让我的精守成长,那年阴门开之前,我的力量达到巅峰,到我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地步。」
颙衍看颙寿伸出手来,望着自己的掌心,再慢慢握成拳头。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但当时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妖鬼也好、妖神也好,甚至连师傅,我都觉得我能轻易战胜他们。除了大寺排行前几位的那些长老,当时大千世界里杀得了我的,恐怕找不出几个人。」
颙衍沉默了一阵,颙寿说的话他明白。先前他以为天然神格者就是资质比较好的修行者而已,但实际拥有神格者的精守、像刚才那样操作之后,颙衍才明白为何许多修行者如此汲汲营营想修成神格。
那是一种掌控一切、所向披靡的快感,就连在力量上一向令他敬畏的尚融,在颙寿的精守面前,颙衍头一次觉得神兽如此渺小。
「怎么,觉得我妄自尊大吗?」
颙衍没有回话,颙寿便哼笑了声。
「我曾经想过,要奉献自己的一切,上天既然让我成为天然神格者,必定是有所理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在庖栖寺修行时,我真的一度这么想过。」
「但一直到我死在土地庙里,我才发现,我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无私,我也有欲望,也有无论如何想紧抓在手里的东西。上天给了我力量,不是要我奉献给那些无关的人,而是要我拿来拯救我自己,以及我所爱的人。」
颙寿的声音相当轻,颙衍听得怔怔的。颙寿的意思他明白,不论阳寿的事是否真实,大寺会将这件事情告诉颙寿,无非是希望利用他最后的价值,也就是他和神兽的感情,藉以操控神兽。
既然拆不散,就加以利用,颙衍不得不说那群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十分精明。他试着想如果大寺用竟陵的自由换取他多活几年,他会怎么做,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而当时颙寿跟他做了相同的选择。颙衍自忖如果设身处地,那时被要求的人是他,他也会因此心灰意冷。颙寿又是比他还认真干练的人,认真的人在信念崩溃时容易走极端,颙衍不知道在哪个少年漫画里这样看过。
虽说修行者有这种偏激的念头十分危险,特别是神格者。但颙衍总觉得可以理解。
意识空间里安静下来。尚融多半把颙衍的身体又带回了房里,周围十分安静,虚水也平静无波。颙衍望着这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那个……颙寿。」
他抓了抓头,他一度想叫他「爸爸」,但到口边还是又缩了回去。总觉得怪别扭的。
「嗯?」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对阿守,唔、就是我妈,你喜欢过她吗?」
颙寿愣了下,似乎很意外颙衍有此一问。他沉吟半晌,才开口:
「……我对她,感到很抱歉。」
颙寿轻叹一声,「我非得活下来不可,而我想得出来的方法就只有这个,我本来以为生个孩子,让血亲继承我的精守,我就有机会活存下来。但事与愿违,我的亲人,最终没有一个是活下来的。」
「我和她在我念的大学里认识,她当时还是高中毕业生,到我们大学参观。我知道他是福德正神的妹妹,本身也有轻微的灵能力,我接近她,确实也是希望她为我生孩子。」
「但说来你或许不信,时守……你母亲和我交往后,我曾有一段时间,想说要不要就这样过一辈子,和普通的女人结婚、普通地组织家庭、生儿育女,就这样过人类的一世。阿守是个可爱的人类女子,任何男人都不会讨厌她。」
颙寿总算转过头来望着他。
「但你问我是否曾经喜欢过他,我想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只是那种喜欢,相比对阿融的喜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能说我很抱歉,对于阿守。」
颙衍闭起眼睛,先前游走在颙寿记忆里时,他也参观了一遍他父母相遇的过程。当时的颙寿几乎是使尽浑身解数在把妹,迷人、风趣、健谈,而他的母亲如此青涩可爱,看向颙寿的眼神里充满崇拜。
如果不是颙寿别有用心,这两人恐怕是都市言情小说的最佳题材。颙衍也早已知道,当时颙寿心中并非毫无纠葛。他只是希望听颙寿亲口说出来。
「你……不会对忌离怎么样吧?」
颙衍又问颙寿。颙寿一愣,随即浅浅笑了声。
「什么怎么样?我和他无冤无仇,和阿融在一起又不是那只云螭的错,是阿融对不起他,我又怎么会对他怎么样?」
颙衍搔了搔头,虽然管别人的恩怨情仇他向来不在行。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充份理解他这位本尊的心性。
颙寿对忌离的事根本妒火中烧到了极点,应该说这人对神兽的占有欲,已经到了执念的地步,光是他连自己儿子都妒嫉这点,颙衍就明白这男人绝不会容许别人染指自己的情人。以刚才他在颙寿体内感受到的情绪,颙衍实在很担心忌离哪天会变成消波块。
一个是只因为养大自己的主人另娶新妻,就下狠手害死人家妻女的水族继承人,另一个是几乎把天条都犯了一遍,也要爬回来见情人的天然神格者。颙衍忽然有种兴灾乐祸的感觉,想看看那只跋扈的神兽身陷修罗场的窘态。
但又有几分悲伤,他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嗯,那就好。」
颙衍犹豫片刻,又问道,「对了,你……能把心脏还给尚融吗?」
颙寿似乎微感意外,「还给他……?」
「嗯,我只是在想,刚刚听你说那家伙身体有点问题,好像跟放在我体内的心脏也有点关系……你说你可以用神格的精守维系生命,那是不是代表……我的心脏可以归还给尚融了?这样他就可以恢复原来的力量?」
颙寿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他。颙衍实在觉得麻烦,眼前这人与他一心同体,在颙寿面前,他所有的隐瞒和蹩扭都不管用。
「神格的精守至多只能维持□□的存续,但要像正常人一样活动,还是需要完整的肉身。」
颙寿看了他好半晌,才低头笑了笑,「但是你放心,阿融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我会看好他,不会让他有事的。」
他不等颙衍再出声,反问道:
「你是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说些像遗言一样的话。」
颙衍在虚水上怔立良久,像在考虑什么事情,许久才开口。
「我好像……找到消灭自己意识的方法了。」
颙寿讶异地望向他,颙衍吐了口气,「其实说是两个人融合,但是不是主导身体,似乎还是可以选择,只要不要遇到重大刺激的话,基本我还可以压抑自己的意志……刚才我很抱歉,但只有那件事情,我没有办法。」
颙衍的耳根微红,颙寿平静地望着他,「我知道,这不怪你,小衍。」
「但这终究不是久长之计,你应该也不想……老是有我挡在你跟尚融之间。我刚想到个方法,可以让我永久从这个身体里消失。」
颙衍别过视线,深吸了口气。
「刚才被竟陵质问的时候,我忽然想到的。你是利用灵元融合的方式,让两个意识融为一体,但除了融合,还有另一个让两个灵元变为一个的方法。」
颙寿也是聪明人,他很快明白过来。「你是说……」
「就是由你吃了我的灵元。像竟陵之前常做的一样,妖神经常狩猎彼此的灵元,反而人类修行者不常这么做。你吃掉我的话,我应该就会从意识空间里消失,方法有点粗暴,但总比我们一直这样耗下去好。」
颙衍尽可能平静地说着,他用右手扶着左臂,他在时守庄濒死时,曾经对着镜头说了「吃了我」,那时他模糊的意识中,只期望尚融尽快取回颙寿的精守,避免因为他的形灭,让珍贵的神格精守出什么差池。
没想到竟一语成谶,但这是他唯一想得到完美解决所有事情的方法了。
颙寿沉默半晌,没有否决也没有赞成他的提案,只是眼神微深,「你不需要再和那个鸟妖见面吗……?」
颙衍微微一哂。
「再见面也没什么意义,只是让竟陵更难放手罢了。」
他习惯地歪了下唇,「先不说我本来寿命就只剩几个月,就算我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最多也活不过百年,到时他一样要面对这种事,中间还得经历我的生老病死,与其被他嫌玉米笋衰老不举,不如在我还算帅的时候离开他,至少留给他好印象。」
「那小子今年两百多岁,跟我相处不过两年不到的时间,连那个让他犯下大罪的人类,他都可以忘怀了,忘了我应该没什么难的。搞不好再过两年,他就会和新土地神搞在一起了。」
颙寿始终看着他,这时却笑了一声。「真有意思。」
颙衍凝起眉头,「什么真有意思……?」
颙寿抚了下额发,感慨似地叹了口气,「不是,只是觉得你和我,真的大不相同。是我的话,对方是我喜欢的人,哪怕只是多和他相处一分钟,我都舍得拿整个世界来换,何况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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