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灾

　　他措不及防地被我抱了个满怀，愣了一下就紧紧地回抱住了我。
　　被雨打湿的长发纠结在一起，贴着我的耳边，传来冰凉的感觉。但我怀抱中的这个人是温热的，他落在我颈边的泪也是温热的。
　　很暖的温度，让我第一次有一种我还活着的感觉。
　　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一种叫做“感情”的人类的东西。

　　翌日，雨过天晴，太阳不晒。
　　不得不说，□□家的床太硬了，就是一块木板上面铺一层褥子，硌得我怎么睡都不舒坦。扭了大半夜，被醒来的□□摁住不让动了，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你们家的床也太他娘的硬了吧，硌死我了！”早上一起来，我就开始抱怨。
　　□□叠了被子，整整齐齐放在床尾，又理了理枕头，才道：“将就着用吧，你那庙子里的软乎被褥大概早就被人拿走了。”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已经不是那个被好吃好喝伺候着的“神明”了，就是一个啥都不会、娇生惯养的没用妖怪。突然间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哼哼吃吃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挑三拣四的。”
　　□□笑了笑，说了句“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早上出了门，几个水盆里都盛满了水。□□扔给我一个水瓢叫我喝一点，他自己则用一个精致的小水壶装了一些水，别在了腰上。
　　我不敢多喝，便只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注意力却全在他那只小水壶上，不由问道：“这水壶是个好物什，你从哪来的？”
　　□□手一顿，顺着我的目光向它看去，用手解下来掂了掂，说道：“我爹唯一剩下来的东西，他几乎每次打猎都带着。”说罢他用戏谑的眼神瞟了瞟我，笑着道，“怎么？你识货？”
　　我摇摇头，道：“不能算是识货吧。”我伸手拿过那只水壶，翻看了一下，指着水壶道，“你看这颜色，莹润的红，就像在血中浸泡过的玉一样。这材质是玉不假，而且是上好的白玉，可是这红色……”
　　我捏着下巴，皱着眉思酌。
　　“你可别告诉我这真是用血泡出来的。”□□脸色铁青，喃喃道。
　　我闻了闻，又摇头，说道，“不是，没有血味。但是……”
　　□□急了，“但是啥你快说啊，老吊人胃口。”
　　我又仔细闻了闻这壶，一丝甜甜的香气萦绕鼻间，像是蜜糖一样，但甜而不腻。伸出舌头舔了舔玉的表面，又没什么味道了。
　　“干嘛呢你，又闻又舔的。”□□皱了皱眉，就想从我手中夺过水壶。
　　我用水瓢舀起水盆里的水，递给他，“你尝尝这普通的水，再尝尝壶里的水，有何不同？”
　　他尝了尝，疑惑地咂了咂嘴，道：“这壶里的水好像有点甜。”
　　“甜……”
　　甜的……红色的……水……
　　原来是这样！
　　我顿时眼前一亮，□□立即抓住我问道：“你想到啥了？”
　　“呵呵，天机不可泄漏！”我高深莫测地勾了勾嘴角，摸着下巴笑道。
　　□□怒，骂道：“你他娘的快说！”
　　我看他真生气了，忙狗腿地赔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说。”
　　清了清嗓子，我道：“东边有座山叫做仑者山，山中盛产金和玉。还有一种赤红纹理的植物叫做白菒，它的汁液甘甜如饴，可以用来给玉染色。”
　　“甘甜如饴？”□□闻言又打开盖子喝了一口水，疑惑道，“这水也并没有那么甜啊。”
　　我“嘿嘿”一笑，说：“它给玉染了色，却并没有和玉完全混为一体，它的味道或许并不浓郁，但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的。”
　　□□恍然大悟，随即又皱起了眉：“那又怎样？我爹就是喜欢吃甜才做了这个壶？”
　　我笑得更加神秘，转头看了看四周，把他拉到人少的地方继续道：“当然不只这样。这白菒不是一般植物，传说中吃了它人就不会感到饥饿，还能解除人的疲劳。”
　　“……啊？这、这也太神了吧？”□□目瞪口呆，结巴了好久才喃喃道。
　　“所以说你爹可不是一般人物啊。”我拍拍他的肩，笑道。
　　□□不语，只是望着水壶出了神。
　　“怪不得……”良久，他才喃喃道，“我爹最后一次去打猎的时候没带这壶，只是偷偷交给了我叫我好好保管……”
　　我一惊。三年前，正是旱灾最严重的时期，他爹却放着这壶不用，留给了□□。
　　难道他爹知道他这趟去是有去无回？所以给□□留了一个能保命的遗物？
　　如果说杀他的是□□娘和那个李先生，那不就意味着，他爹早就知道了他娘红杏出墙的事？还装作不知道傻乎乎地去送死？！
　　想到这里，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瘸腿古啊瘸腿古，真不愧是个老好人。
　　转脸看向□□，只见他的脸色又黯淡了下来，正盯着那支玉水壶发愣，思绪不知道飘到何处了。
　　又是这样，看来以后不能跟他谈往事。我没爹没娘的，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安慰他好。
　　“谢谢你。”正当我纠结于该怎么开口的时候，□□突然轻声地说道。
　　“……？”
　　“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我爹是爱我的。”□□苦笑，“从小他就没怎么挨过家，也没怎么亲近过我，我一直以为他也讨厌我来着。”
　　□□又苦笑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壶，眼神显得更加落寞，“没想到啊……爹呀，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傻……”他把玉壶贴上额头，闭着眼痛苦地说道，“都怪孩儿不孝，让爹费心了。”
　　我看他难过心里也绞得紧紧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道：“爹牵挂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你呢，就好好活下去，让你爹看看，他儿子多坚强，没爹没娘的也能长这么大。”我拿过那只壶，摇了摇，“别白费你爹的这片苦心啊。”
　　他眼神迷离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使劲儿点了点头，拿过水壶，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他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很久，低下头来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灿烂的笑容。
　　“这水真甜。”他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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