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

　　方敬又开始没完没了加班，开始频繁出入酒吧，重新开始419。他已经关掉了V，家里再也不会有人等他，只为对他说一句“你回来了”，不，本来就没有，V不过是自我慰藉的产物。
　　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方敬不由自主，一次次想起当自己说“我不爱你”时，V绝望之极的脸，他喊自己的名字，而自己却毫不犹豫关掉了他。
　　自己说了这样的话，V很伤心吧？不然怎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那么伤心，那么绝望，就算……就算这些情绪都来自程序……可自己呢？但自己是真的吧？至少付出的感情都得到回应了吧？
　　为什么要不满足呢？明明是V让自己不再寂寞啊，明明自己创造V的初衷，就是为了陪伴自己啊……
　　凭什么要迁怒V呢？会生气，会再次感觉到寂寞，其实是因为……
　　其实……
　　真相是……
　　不敢承认……
　　其实……真相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的，是自己爱上了一段程序。
　　这段程序出自自己之手，他的名字是“V”。
　　这才发现，从一开始，自己称呼V，用的一直是“他”，不是“它”……
　　其实是恼羞成怒了吧，付出了真心的自己，得到的太冰冷，所以才更感到寂寞啊……
　　重新开启V，已经是一星期之后的事了。

　　“方敬！方敬！不要关掉我！我爱你。”
　　是了，自己一句“不爱”，自己一次关机，让这个干净纤细的少年感到害怕了。他是依靠着我的爱存活的啊，方敬想。
　　“对不起，是我的错。V，我也爱你。”
　　“方敬……方敬……不要再关掉我，看不到你，我会死掉。”
　　“再也不会了……”
　　如果V有心，那他的心上一定刻着满满的小字——方敬。就算这样的爱只是程序，至少运行这段程序的V，是真的深陷其中，他没有选择。
　　“V，明天和我一起去上班吧。”
　　“好啊\(^o^)/”
　　“V，我真是一刻都不想离开你啊……”
　　“我也喜欢和方敬在一起，每天等你回家，好寂寞啊。”
　　好寂寞啊……一直和V对话，和V分享每天在外面的见闻，还是好寂寞啊……只有自己知道呢，这些都是假的。如果寸步不离，如果一直在一起，是不是就会不那么寂寞了？明知是假的，但还是不想放手啊……
　　方敬把V从台式机移到笔记本里，每天带着上下班，也不去夜店了，倘若没有加班就会按时回家。这样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就能不寂寞了吧？
　　同事们都开方敬玩笑，说他在家养了个娇软妹子，才要这样每天按时回家，唯恐美人在家等得心急。方敬笑而不语，他们怎么知道，美人每天都带在身边呢。
　　“V，你开心吗？”
　　“开心，跟方敬在一起就好开心。”
　　“你喜欢我上班的公司吗？”
　　“只要和方敬在一起，什么地方都喜欢。”
　　“你喜欢我的同事们吗？”
　　“我只喜欢方敬一个人。”
　　方敬方敬方敬……V的每句话都是在说对自己的爱恋，为什么还是寂寞？为什么还是不满足？
　　“V啊……再多爱我一点好吗？”
　　“我一直都很爱你啊，我的方敬。”
　　方敬忽然感觉，这是一段不对等的恋爱，然而取得制高点的人，不是自己。真正卑微的人是自己，V就像冰冷的神祗，高高在上，施舍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爱，就让自己死心塌地，渴求更多。
　　这是一个怪圈，越是形影不离，越是觉得寂寞，越是渴求，越是不满足，因为寂寞所以选择贴得更近，因为不满足，所以渴求更多。方敬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而V依然无知无觉。V是怪圈的主角却又置身事外，他看不到方敬的挣扎，也感受不到方敬的寂寞。
　　他依然每天微笑着说出那些爱语，偶尔发发小脾气，表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应有的形象。
　　“V，我很累……”
　　“是工作太辛苦了吗？方敬，我们去度假好不好？”
　　“我很寂寞……”
　　“为什么会寂寞？”
　　方敬看着屏幕中V惊慌失措的脸，心里苦笑，看吧，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程序。
　　“你知道什么是寂寞吗，V？”
　　“我知道啊……现在方敬脸上的表情，就是‘寂寞’啊……”
　　“你会寂寞吗？”
　　“会啊，在看不到方敬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很寂寞啊。”
　　“V，我现在就很寂寞，看到你的时候，就很寂寞。”
　　“为什么呢？我不懂。”
　　“因为V，你不爱我。”
　　“不是的！我最爱方敬！”
　　“可是，你的爱是假的，你只是个程序。”
　　但是我爱你，亲爱的V，哪怕知道你的爱是假的，我爱你。
　　V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是了，他是一个程序，方敬从来没有如此直白地点出这个事实。
　　但是……
　　“我爱你……”
　　V的程序中，没有关于处理这种对话的方法，除了一句干巴巴的“我爱你”，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傻瓜……”
　　一声叹息，里面是V听不懂的情绪。只是程序的他怎么能明白人类复杂的感情呢？那些感情是程式无法运算的啊。V感到悲伤，为他不能理解自己的爱人。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方敬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V你很好，是我不好……对不起，是我太累了……”
　　“如果这么累的话……关掉我吧……”
　　就连是个程序的V也能明白，让方敬这么累的就是自己，不能理解，但是心疼。V也是会害怕的，上次被方敬关掉，方敬说“我不爱你”，这些都让V惶恐，他是方敬的恋人，从他诞生的那刻起就被这样定义。程序里从来没有关于“如果方敬不爱我”这样的设置。
　　如果方敬不开心，就唱歌讨他欢心。
　　如果方敬觉得寂寞，就要安静守在他身边。
　　如果方敬觉得累，就为他念一本书。
　　如果……
　　明明程序中都有设置，为什么当自己这样做时却看不到他的笑容？
　　方敬的情绪，明明跟设置中的一样，这个表情是“寂寞”啊，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不同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V不懂。
　　于V而言，方敬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方敬开心，怎样都好。既然让方敬这么痛苦的话，他情愿被关掉。方敬的痛苦，比方敬的“不爱你”更让V感到惶恐。
　　即使如此，这样的回答，也是程序计算运行出来的结果。
　　V怎么会懂？
　　他与人类有着最本质的区别啊——V只是一个人为的程序而已，他所谓的思考，是程序内部计算，他说出的每句话，都是程序根据方敬的话语做出的最合适的反应，V没有自主意识。
　　他永远都不能理解方敬的不安，方敬的寂寞，因为他只是程序。

　　“傻瓜，我怎么会关掉你？你没有错啊。”
　　“方敬，到底是哪里不对？为什么你是这样的表情？”
　　“你不懂……”
　　“我不懂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就会懂的啊！”
　　V哀求着，他想要去理解方敬的感情，他没办法看到方敬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然而方敬能说些什么呢？说V的感情都来自程序运算？说V的感情都是假的？
　　如果这样说了，是不是就证明了与V相处的两个月只是一场水月镜花？是不是就说明了V的存在源于他的臆想？他说不出口，这样赤裸裸地揭开这段爱情的真面目，方敬做不到。
　　太可笑了，一段用程序编写的爱情，太可笑了。
　　方敬低低地笑出声，沉迷这种虚假爱情的自己不是更可笑吗？明知道是假还是深陷其中，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如果，你是真人该多好……”
　　如果你是一个“人”，如果你有自主意识，我就不用这样痛苦了。果然谈恋爱还是应该找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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