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

　　“你见过方敬吗？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找不到他。”
　　……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

　　“你是谁？”
　　“我是V。”
　　“我是谁？”
　　“你是方敬。”
　　“我是你的谁？”
　　“你是我的恋人，亲爱的方敬。”
　　这是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漂亮男孩，他有着这个年纪的男孩所拥有的一切美好的特征，纤细，干净，也有人类男孩难得的忠诚，对方敬绝不背叛的忠诚。他的一切都来源于方敬，方敬给予了他生命，也将一切美好注入他的生命。他爱方敬，哪怕这种爱，只是人为编辑的一段程序。
　　是的，程序。或者说，这个少年本身就是一段程序，由方敬编辑的一段计算机程序。这来源于心底方敬不为人知的秘密。
　　方敬是一个同性恋。在这个不够开放的国度，同性恋是比杀人更十恶不赦的罪。他们游走在道德边缘，白天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挤早上八点的地铁，到了夜晚就脱下伪装，化身妖魔。圈子里的多数人沉迷419，刺激，快感，不用负责，天亮说再见。而方敬更渴望一段真正的恋爱，晚上加班回家，可以看到家里一盏为他而留的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不是对方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就是嫌这样的生活太过平淡，最终不了了之。
　　经过两段失败的恋爱，方敬终于明白两个男人想要维系一段恋爱是多么艰难，尤其是当对方抱着玩玩的心态，并没有投入真心。无论他多用心经营，没有对方的配合，终是穷途末路。
　　随后，方敬就萌生了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完美恋人的想法。方敬在国内首屈一指的软件公司做程序员，公司最近的计划就是策划一款恋爱养成游戏，为给玩家最真实的恋爱的感觉，引进了最新的3D建模技术，。方敬在工作的同时偷偷半夜加班，利用公司的3D建模软件编写属于自己的恋人。
　　“他”一名名叫“V”的少年，他符合方敬对恋人一切要求，无条件爱恋着方敬，没有背叛。他会在每天早晨对起床的方敬微笑说“早安”，会对深夜加班回家的方敬说“你回来了”，除了无法碰触，除了没有自主意识，他完美无缺。
　　“V，你爱我吗？”
　　“当然，亲爱的方敬。”
　　“是怎样的爱呢？”
　　“有你才有我，就是这样的爱啊^-^”
　　“V，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就是现在我对你的感觉啊。”
　　这就是V，只属于方敬一个人的V，他知道方敬喜欢喝白水超过饮料，知道方敬喜欢吃苹果超过梨子，知道方敬穿深色衣服超过浅色衣服。他会在每天早晨目送方敬出门上班，会在深夜对加班回家的恋人说“你回来了”。他的世界里是满满的方敬，再也容不下其它。
　　不够。
　　可渐渐地，方敬开始觉得不够。沉迷于来自V的爱恋的方敬，开始感觉到缺了一些东西，这样的爱里，缺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什么都有了。温暖的关心，体贴的问候，深情的爱语，明明希望的东西都有了，为什么什么还是觉得不够？
　　到底缺了什么？V是一段程序，无论他有什么缺失，方敬都能马上改写程序，把缺失的成分编写成V的一部分。V已经是方敬心目中恋人的完美形象了。
　　“V，我要去酒吧，晚上会很晚回来。”
　　“好的，亲爱的，路上小心。”
　　“我要去找别人419了哦。”
　　“亲爱的，玩的开心。”
　　“V，你不会吃醋吗？”
　　“只要你开心就好。”
　　是了，找到缺陷了——来自恋人的嫉妒。
　　V是一个宽容的恋人，他所希望的只是方敬的快乐。至于嫉妒，方敬不曾给予他这样的性格。然而一个真实的人，对自己心爱的恋人，不可能只有一味的宽容。
　　“我要去找人一夜情了。”
　　“方敬！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方敬！方敬！你敢出去我就自毁！”
　　V气急败坏，秀气的眉头紧紧皱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透过屏幕，狠狠瞪着欲走的方敬。重新编过程序的V，会生气，比原来只会宽容微笑的样子，看起来更加生动。
　　方敬笑着回到电脑面前，扯过话筒：“乖，我不走了，我爱你。”
　　“方敬，我也爱你。”
　　V温顺的声音通过音响传出来，方敬感觉到满足。
　　然而，没过多久，方敬又开始觉得，这个会生气，会吃醋的V少了些什么。
　　这次又是少了什么呢？
　　他不在乎不能碰触，不在乎和V之间永远隔着一块屏幕，但是，缺了些什么。V已经足够爱他了，V已经给了他从过去的恋人那里得不到的忠诚。现在又缺了什么呢？

　　“V，你爱我吗？”
　　“我爱你。”
　　“为什么爱我？”
　　“除了方敬，还有什么人值得我爱？”
　　“V，你知道什么爱吗？”
　　“知道啊，这就是爱。”
　　是了，无论方敬问什么，V都会回答出方敬喜欢听的答案。就连声音，都是方敬喜欢的，温暖的，清澈的，满满的都是爱。V是爱方敬的，可就连他的爱，都是来源于方敬。
　　一切都是程序。
　　没有真心。
　　或者说，真心是有的，只是就连这颗爱恋方敬的真心，都来源于方敬。
　　方敬赋予了V一切，生命，容貌，性格，还有爱情。他创造V的本意，是渴望被爱。越是被爱着，越是不满足。因为这些爱，不是V的意愿，而是方敬附加给他的，那是不是说，只要改写程序，V就能爱上任何人？
　　这样的认知一天天腐蚀着方敬，V不是真的爱他。
　　“V，你爱我吗？”
　　“我爱你，亲爱的方敬。”
　　“可我不爱你了。”
　　“为什么？方敬！方敬——”
　　是了，永远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微笑时嘴角弧度是完美的30度，生气时鼓起的包子脸，甚至连发丝的长度都不曾变化，是了，只要设定好，就不会有变化。这是他爱着的V，可他不爱他。
　　方敬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晰地认识到，V只是一个冰冷的程序，他给自己的那些温暖，也是遵循了程序，不得不为之。
　　V没有选择的权利。
　　而方敬的选择，则是关掉了V，关掉了电脑。
　　他只是一个程序，不管再怎么善解人意，再怎么完美，他只是一个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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