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之城[麒麟正传之方进]

　　时光是个高明的黑客，不留痕迹地抹去了冬寒，再悄无声息地把春意一点点塞进古城的各个角落。不知何时，草吐新芽，河水流青，一只只燕子在大雁塔上空飞过，古城墙边上的垂柳枝头泛出一片片浅淡的绿意，春天来了。

　　清明节前几天，苏会贤给家里打电话告知了回去的日期。接电话的是萧织云，语气温和又亲切，问苏会贤回家想吃点什么，好让吴姐提前准备，又说萧一汉从沈阳回来休探亲假，前天来家里还问起她，正好这次大家在一起吃个饭聚聚。

　　放下电话苏会贤双手托腮想了一会儿，拨了方进的号码。她问方进清明节假期有没有时间，方进说三天都有空闲，不用值班。她说那你能不能陪我回趟家，方进想都没想就痛快地答应了。回延安之前，她拉着方进去商场男装专柜选了两套衣服，方进挺纳闷地问干嘛给我买衣服啊？苏会贤说春天到了，小草和大树都换上了新衣裳，人也一样。方进说那我跟陈默要钱还给你。苏会贤笑着晃晃手上的戒指说不用啦，我从饭费里面扣掉。

　　那天清晨，苏会贤下楼看见方进在车旁等她，虽然心底有所预料，还是微微一怔。淡粉的棉质衬衫，紫灰色的休闲短风衣，深灰的牛仔裤，恰到好处地衬托着挺拔魁梧的身形，初升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整个人被染上一层淡黄的光晕，有如踩着晨曦落入凡间的太阳之子，挟春风雨露一路走来，眉目清新，笑容明朗。

　　方进看苏会贤在不远处站着，嘴角一扬大步迈过去，接过她手中的包，伸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晃，“嘿，没睡醒？”

　　苏会贤微微抿唇一笑，说：“没事。”垂眸扫过自己，紫灰色的针织连身裙，肩上裹着一条宽大的淡粉色格子披肩。她心中陡然升起一点点后悔，甚至有那么一会儿想回去重新换套衣服。算了算了，就这样吧，这个男人的反射弧一向丢到爪哇国，他不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当然也不会联想到其它的内容。正当苏会贤一边暗自安慰一边系上安全带的时候，方进不合景地哇了一声，在驾驶座上歪过头看着她，声音欢快：“贤宝，我们两个的衣服是一样的颜色哎！”苏会贤的脑袋登时长大了一倍，索性装做没听见，“先去吃个早饭再上高速。”

　　方进开车的速度比苏会贤快很多，十点钟一过，车子便停在苏家的二层红砖小楼前面。

　　苏覃兮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蹦出来，萧一汉紧跟在后面喊着“小姑奶奶你慢点，小心摔个二次骨折。”苏覃兮回头做个鬼脸，继续以连蹦带跳的姿势冲到车旁。

　　苏会贤看她这副模样，赶紧下车，“兮子，怎么回事？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苏覃兮压根儿不答，冲着方进一努嘴：“姐，他是谁啊？”

　　“这是方进。”苏会贤把手放在苏覃兮肩上，扭头看方进，“方进，这是我妹妹兮子。”方进露出一脸灿烂的笑，苏覃兮一见顿生好感，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晴骨碌碌一转，转身向身后喊，“二哥，你过来啊。”

　　萧一汉慢慢踱着步子走过来，“桃桃，好久不见。”

　　苏会贤微笑，“一汉哥，你好。”

　　看着对面走过来的高大魁伟的男人，方进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扬脸一笑，“你好，方进。”

　　“萧一汉。”萧一汉伸出右手与方进握住，几秒之间，两人均摸到对方手上熟悉的枪茧。萧一汉脸上笑着，腕上却猛然发力一捏一扣，方进微一拧眉，手却没动，“现在就开练？”萧一汉笑笑松了手。

　　萧织云和苏振东看到方进，倒没露出什么讶异。苏振东坐下客套了几句官场话，让孩子们随意，想吃什么去厨房告诉吴姐，就起身回书房继续提笔临《沁园春雪》。萧织云把水果零食堆到几个孩子面前，和气地陪在一旁坐着，好在有叽叽喳喳的苏覃兮，大家东一句西一句聊的算是热闹。当然，即使是这样状似无意的闲聊，萧织云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方进，三十一岁，北京人，军干家庭出身，军转干部，现就职于西安市公安局。

　　苏振东听萧织云说了这些，放下手中的毛笔，微微颔首，“还好。”

　　萧织云笑笑，又轻叹一口气，“一直想着要给桃桃找个可靠的男人嫁出去，我们才会放心，本来以为一汉是个很好的人选，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好在这个小伙子也不错，和桃桃挺有夫妻相。”

　　苏振东呵呵笑了，自家女儿长了一张清秀的小脸，白白净净的，那个方进却是浓眉大眼黑脸庞，哪里就有夫妻相了？他翻过一页字贴，“人品可靠，桃桃喜欢，就好。”

　　萧织云也笑，“你一个政客，我一个商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看人能走眼么？”

　　一楼客厅里，苏覃兮一脸兴奋地看着方进和萧一汉掰手腕。右手，萧一汉赢的轻松；左手，方进赢得更加轻松。

　　萧一汉满脸疑问：“我说，你这两只手怎么长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方进嘿嘿一笑，捋起衬衫袖子朝他眼前一伸。瞅着右臂上那块像是好不容易才拼到一起长好的伤疤，萧一汉愣住了，眼前这兄弟是同行不假，难道也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流弹片？还是□□贯穿？”他问。

　　方进闻言也是微微一愣，“让M16咬了一口。”

　　“因为这个转业？”萧一汉又问。

　　方进点头。

　　“我在沈阳军区陆特，你呢？”
　　“我们部队没编制没番号。”
　　“没番号？那总有个代号吧？比如我们，叫东北虎。”

　　方进咧嘴一乐，原来是许航远的兵，“我们的名字是麒麟。”

　　萧一汉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靠在他身上的苏覃兮差点摔到地上，“你是鬼魂中尉的手下？”

　　方进再点头。

　　萧一汉仰天长叹一声，“09年冬天那次演习，你们八个人对付我们三架武直-10、一架米-17和24人的特种作战小队，有一个人用88通用轻机枪迎面把武直-10整个挡风玻璃打花然后成功实施炸毁，还有一个人用12.7MM穿甲□□打穿武直的防弹玻璃。如果我猜的没错，相信你肯定是用88轻机枪那个。”

　　方进嘴角一咧，眼底升起了一抹自豪，“猜对了，我最喜欢88通用轻机枪。”接着又问道：“一共八个人呢，你怎么猜到会是我？”

　　萧一汉嘿嘿地乐，“一群傻大个抱着枪在雪地上狂奔，就你一个矮半头的和武装直升机对着干，让人过目不忘啊。”

　　苏覃兮噗哧笑了，苏会贤悄没声儿地掐了她胳膊一下，她登时噤了声。

　　方进郁闷了，“说的这么清楚，当时你也在？”

　　“对，我是空降下来的24个人中的一个，还没落地就被你们狙击手打的冒了白烟。”萧一汉苦笑，“当时气的我站在雪地里指天骂地，老子英名一世，连枪都没举起来就成死尸了。”

　　方进闻言一扫郁闷，嘴角上扬，笑的见牙不见眼：“想不想认识一枪击中你又打穿武直防弹玻璃的那个人？”

　　萧一汉讶然：“他也转业了？”

　　“他没转业，现在在西安武警总队，是我最好的兄弟。”方进答着，又补上一句：“我当初到西安来，就是因为他在这里。”

　　“所以你认识了桃桃。”萧一汉说。

　　方进扬眉灿烂一笑，“我叫她贤宝。”

　　萧一汉伸臂勾住方进肩膀，顺手抄起茶桌上的一盒中华，“走，咱哥俩去院子里坐会儿。”

　　苏覃兮见俩人出去，跳下沙发也想跟着，被苏会贤一拽胳膊又坐回去，“兮子，我们去老地方。”她朝客厅东南角一抬下巴，扶起苏覃兮走过去。

　　自从搬进这栋小楼，一楼东南面的窗前就成了苏家姐妹的二人世界。兮子从小淘气贪玩，为了保证她时刻在眼皮子底下不出异常，萧织云把这块公共地盘划给姐妹俩人，铺上一张巨大的防潮棕垫，再放上靠垫毛毯什么的，各自最爱的宝贝玩具和零食也常年搁在特意加宽的窗台上。十几年的闲暇时光，姐妹俩差不多都在这个窗前度过，冬天晒暖阳，看漫画书，夏天吃冰淇淋，做游戏。这么多年，面对性情活泼长相可爱的妹妹，苏会贤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姐姐。

　　自从苏会贤去了法国，姐妹俩难得在一起趴在窗台上呆会儿，此时的苏覃兮自然不再去扒着萧一汉，她两手搂着姐姐的腰，嘴里呱呱地讲着自己在山区支教英勇负伤的经过。其实就是带着学生去山上写生，结果不小心摔了腿，差一点骨折，于是原计划为期一年的支教生涯在半年零两个月后划上了不完美的句号。苏会贤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她说为了支教申请休学一年，所以养好腿伤就要回学校继续余下的研究生课程。苏会贤点点头说好，你又可以回西安跟姐在一起了。苏覃兮高兴地眨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说姐我好想刘师傅啊。苏会贤笑着呸了一声，说你哪里是想刘师傅，你是想他做的菜。说着这话，苏会贤抬眼望向院中，粉艳艳的桃花开得正灿烂，两个男人并排坐在石椅上，那个穿着紫灰色风衣的身影，曾经当着全会贤居的人抱着大厨猛吼：“刘师傅我最喜欢你了！”想到这儿，她脸上浮起一抹柔软的笑。

　　近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姐妹俩人身上染了一层金色的暖意。苏覃兮半躺着把头放在苏会贤腿上，从窗台上的果盘里拿一只香蕉剥开，给姐姐咬一口自己又咬一口，唇齿间满是柔软甜腻的果肉香。苏会贤回眸扫过室内，依然是她熟悉的家具摆设，简单雅致，带着浓郁的书香气息。这一切她熟知了十几年，却仿佛又是陌生的，除了东南角这扇窗和自己的闺房，走到任何一个地方她都会戴上一个无形的面具，紧紧遮挡着自己，把所有的不安和孤单都掩藏起来。她想，这个家，无论父亲还是萧织云，需要的是和睦相处，而不是孤独的异类，唯有把自己紧紧收藏起来锁进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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