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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告密
我日日在永和宫等紫薇遣人来说麦尔丹的消息,这一日听说乾隆出宫去了,外头一大早就飘着雪,天气并不好。绵亿在雪地里堆雪人玩,晃晃悠悠地跑着一下就摔在雪地中。听到他哇哇的哭声,我才恍然回神,立刻抱他进了屋子。他坐在我膝头上,手脚冰凉,我拿了暖手炉给他捂着,明月正巧端了煨好的鸡汤过来。
我道:“摔疼没有?”
一闻到鸡汤的味道,绵亿马上就不哭了,眨巴着眼看着明月,明月失笑道:“小阿哥嘴馋了。”我也笑道:“十五弟学业繁忙很少过来陪他玩,如今只有好吃的能吸引他的注意了。”明月忙道:“那奴婢赶紧给小阿哥盛一碗凉着。”
欣荣领着浣儿在修剪盆栽,听到我们这边的声音转头来看,浣儿含笑说:“宫里有个孩子就是好,在哪里都能热热闹闹的。”
我笑笑,“额娘呢?”
欣荣接话道:“额娘这个时候都在佛堂里。”
说话间小桌子跑进屋,避过欣荣和浣儿,暗暗地给我递了一张纸条,我疑惑看他,他压声在我耳旁道:“晴格格遣人送来的。”我赶紧打开,只有四个楷字:“容妃有难。”晴儿的字是极为端正的,可此张便笺上的字却稍有歪曲,想必是在情急之下偷偷写的。
我慌得一下站起,碰翻了桌上的一碗鸡汤,乒乓声引得她们回了身,浣儿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并不答她,只俯身在小桌子耳旁道:“去找五阿哥,他现在应该在额附那里。”他看我脸色难看,也不敢耽搁,赶紧去了。我让明月带好绵亿,独自披了大氅出了门。
到慈宁宫的时候晴儿正神色慌白地站在屋外,看我来忙抓了我的手道:“怎么是好?”我强自镇定问道:“进去多久了?”一旁双喜忙接口道:”大约有半柱香的功夫了。”
我道:“这事怎么来得这样突然?”
晴儿听罢凑近我耳根,“今早十二阿哥慌慌忙忙地跑来,交了一封书信给太后,一瞧竟是容妃私相授受之信,太后气极,遣人带了容妃进慈宁宫的秘室,预备瞒着皇上处死她。”
永璂?我刹那怔住,永璂的书信是从何而来,又为何交给太后?是受人教唆还是?若是太后细细追查,怕还会牵扯出我们这一些人,麦尔丹,柳青柳红他们也无一会幸免。脑中千百个念头闪过,心乱得很。
我问晴儿:“你可曾知道些什么?”
她犹豫了片刻,点头道:“箫剑与我说过一些,我想大致我是晓得的。”
那就好了,我颌首,也不必多做解释,忙唤了宫娥子去通报来访。等了一下太后便掀帘而出,面色极为不好,她铁青着脸坐下,还不待我开口,她的眸光立刻在我和晴儿身上打量,出口道:“求情不成,学会搬救兵了?”
我急忙跪下身去,“不知容妃娘娘犯了何错,叫太后这样生气。”
太后冷声道:“这是宫闱内事,你不必管,回永和宫去吧。”我并不起身,躬身道:“不管是何事,待皇阿玛回宫再行定夺不是更为妥当?”
太后猛一拍桌,大怒道:“竟敢拿皇帝来压哀家吗?容妃犯了死罪必死无疑,不必通报了皇帝,既是宫闱内事,哀家做主便是!”
我仍然劝道:“皇阿玛视容妃不同于一般妃嫔,若是先斩后奏,不知皇阿玛会不会事后追究......”话还未完,她怒眼瞪圆,提声不耐道:“小燕子,若不是看你失子心痛又身子虚弱,说出如此以下犯上之言,哀家早已经重罚于你,你若再多言,就一并受罚。”她摆手道:“你回罢。”
晴儿见势贴地而跪,也劝说道:“太后请三思,五福晋说的不无道理,若让皇上晓得太后秘密处死容妃娘娘,怕会有伤母子情分啊。”
太后厉眼扫过我们,冷笑道:“你们都不说,皇帝怎会晓得?待他回宫只说容妃抱病去世便可,他还会来怨怪哀家不成?”
听她这样打着如意算盘,心想含香可谓是生机渺茫,还想说些什么动摇她心,于是说道:“太后不是很喜欢容妃娘娘所带的祥瑞之气所以才让皇阿玛下旨晋她妃位的,太后难道忘了宝月楼后院成片的荔枝林和西南角常年不开的杏花林吗?”
原想让她念及含香的福气,岂料反令她更为盛怒,“当初本以为她是个祥瑞之人,如今想来倒更像是什么邪魔妖术,用来糊弄哀家!”她气喘着,“哀家真是悔不当初,让她为后宫蒙上了如此丑事,这事非办不可,你们若是再求,就到外头的雪地里跪着。”
我不假思索道:“孙媳自愿领罚,但求太后能三思后行。”
她气瞪我,猛一抬手吩咐道:“压五福晋到外头跪着。”正要起身,晴儿已经拦身在前,哀求道:“五福晋身子尚虚,跪不得。她是晴儿找来的,若是有冒犯了太后之处,晴儿自愿替她受罚。”
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指着晴儿颤抖着说:“你如今愈发会忤逆哀家了!”
“晴儿不敢。”晴儿的身躯俯得更低,语气谦恭,“太后吃斋念佛,慈悲为怀,还请法外开恩,饶过容妃娘娘。”
太后气愤不减,丝毫不为所动,“此事毕竟是宫闱丑事,宫规森严,哪里容得了容妃她与宫外男子互通私情,你让哀家如何网开一面?”
我趁势道:“是真是假,还没个定论,太后且勿错怪了青白之人。”
她“哼”一声,扬手丢下一页纸笺,“你且看看,哀家究竟冤枉她没有!”
我立刻拿起细看,正是麦尔丹的笔迹,只是满纸的回疆文让我不得其解,太后又冷声道:“哀家早已找了翻译官,信中所说皆是山盟之誓,句句带着爱慕之意,那男子还苦口婆心地劝她出宫厮守,这还不足以置她死罪吗?若是皇帝晓得,想必更是欲杀之而后快。”
我反复思索,如今保住含香最是要紧,于是道:“只是那男子一厢情愿,容妃娘娘她还并未表态。”
太后坚定截道:“不论她态度如何,私相授受就是铁铮铮的事实!身为后妃若有这般流言缠身,也不必再留得!”
事情好像已经被敲定一般再容不得旁人多言,我慌乱起来,心想着永琪怎么还不过来。僵持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太后终于耐不住,由身旁的宫娥子搀扶着就要起身,正当不知所措之际,门外响起了内监的通禀,正是箫剑来了。
太后脚步一顿,一眼看向我,眼神中闪烁着冷厉的光。先进门的是箫剑,依次见过礼后自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跪求道:“传皇上口令,任谁都不能伤容妃分豪。”
太后才要坐下,一听这话登时猛一起身,怒斥道:“哀家的旨意就不是旨意了?传哀家的懿旨,立刻处死容妃。”
“太后三思后行,皇上正在回宫的途中。”
“难不成哀家在皇帝心里的分量还不及一个给后宫蒙羞的妃嫔?立刻处死容妃!”说罢眼看身旁的侍卫,几个侍卫提刀就要往里去,箫剑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下,喝道:“皇上有令,谁敢妄动?”
太后见四个侍卫被压制地死死的,怒不可遏,“箫剑,你要反了不成?”
晴儿见太后转气到箫剑身上,急忙想为他解释两句,还不及开口,便被冷眼逼回。正僵持不下,便响起了皇上驾到的通报声,我终是松了一口气。尔康和永琪随着乾隆进来。抱出含香的时候,除了身上的衣服湿了个透顶,倒也没见其他的伤口,只是她两眼紧闭,嘴唇青白。
乾隆怒极,又不好在太后面前发作,只能压抑着情绪向太后问个所以然。整个事情听完,乾陵虽然面色铁青,却也极力遏制着说:“此等事情还需彻查妥当些,若是冤枉了容妃也不好。”
“书信都在此,皇帝还觉得是哀家在冤枉她吗?”
乾隆捏紧手中的信,大声喝道:“永璂!”
永璂从角落里跑过来,怕是被刚才的阵仗吓坏了,双眼直瞪。乾隆提着书信问:“是你交给你皇祖母的?”永璂愣愣地点头。
“信从何而来?”
他默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是容妃娘娘把信藏在花瓶里,被我看到。”
“你可晓得信中写的是什么?”
永璂摇摇头说:“不晓得,我想看看祖母晓不晓得,就拿给她看看。”
太后道:“嫔妃与宫外男子有染成何体统?哀家是留她不得的,皇帝你自己看着办吧。”话落让晴儿搀扶着进了里屋。
含香的事虽然暂时搁置着,但太后是绝不会松口的。难保一日乾隆拗不过太后,含香依旧难逃死路。含香出了事,永璂又被送到延禧宫,今日挑了几样他爱吃的糕点,装了满满一篮子,想去延禧宫一趟。
刚要踏出门,被永琪一把拉回,“你要去看永璂吗?没用的。”
我怔怔地还不解他话中之意,他先道破:“你可是认为事有蹊跷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他若已经参与此事,是不会说的。”
我也直言不讳,“永璂是小孩子,哪里会有那么重的心机?若非旁人从中教唆挑拨......”他扬手示意我不要再说,只轻声道:“定是个晓得我们和含香所有事的人,太后和皇阿玛若是要追究,早晚会查到我们。”
我还在想是谁,他突而在我耳边道:“小燕子,我们送含香出宫吧。”
我一怔,他继而道:“这也是大家的意思,在留下去,生机渺茫。况,麦尔丹也等了很久。”
我情绪难辨,只木木地问道:“你们都已决定了?”
他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宫外尔康都打点好了,宫里,就要靠我们了。”
昨夜未曾入眠,永琪一直在翻身,我知道他也睡得不安稳。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才有了一丝睡意,永琪在耳边轻语了几句,让我今日候在永和宫里,所有事都交予他打点。
早起喝了一点清粥和酱菜,欣荣自里屋出来,递了一枚翠玉到我跟前,“前儿出宫求佛,顺道替你求的,能保平安无夷。”执筷的手一顿,我不禁抬眼看她,她有些讪讪,“别这样瞧我,我并不是为你,是为永琪。”
我仍是道谢,将翠玉收着。两人默了有半晌,她又缓缓道:“打小我就被娇宠惯了,琬烟的事与我来说是个遗憾,不论如何,我得跟你道歉,却是逝者已逝了。”她略有哀叹,提到琬烟,我亦是心沉了片刻。
她忽而看向我,眸中含着深意,“有时候,还是得小心提防身旁的人。”
正解她话中意味,她却已经嫣然一笑,道:“浣儿还等着我一块儿修剪盆栽。”她站起,婷婷的身姿直直立着,“小燕子,若是没有永琪,我必定视你为友。”
我转身看她走远,清冷孤寂的背影竟让我不忍叫住。
欣荣的话已经在我耳畔回响了一下午,身旁之人不计其数,指的是谁?在屋中冥想好几个时辰,锦瑟点了烛火进来,才觉天已暗了。遣退了锦瑟,出门欲要向欣荣问个明白,永琪却先进屋,倒了一杯水仰头饮尽。
我见他肩头湿意浓重,想来已经在风雪日下待了许久,双手也冻得发紫。我抓了抓他的手,心疼有害怕地瞧着他。他揽我在膝头上坐下,微微一笑道:“含香已经被送出宫了,尔康那边也接应好了,不要担心。”
我点点头,心中既是兴奋又是不安,眸中满是湿热的水汽,半晌才艰难着说:“外头很冷吧,你的手吹得这样紫。”
他笑笑,“不冷,麦尔丹的心事了了,我们都能安心了。”
“含香也同意了逃宫?”
他摇头道:“含香犹自昏睡,什么都不晓得。”
他缓声问道:“小燕子,你害怕了?”我依靠在他身上,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摇头。
翌日一早有宫婢发现容妃不见了,立刻禀报了上去,乾隆气急,下令追查,还扬言要株其九族。紫薇一早便进宫来看我,听到这个消息,不禁紧紧抓了我的手,我犹自害怕和不安,也紧紧回握她。
无人之时,我问:“他们如今到了哪里?”她只道:“已在平安之处了。”
连着两日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我的心才总算安定了一些。今晚绵亿特别闹腾,丝毫没有睡意,永琪正抱着他在榻上玩耍,我静静地品着一盏杏仁蜜,笑看着他们。绵亿趴在永琪身上不停地蹭,永琪笑得合不拢嘴,“小燕子,咱们的儿子今晚是不打算安置了。”
我立刻道:“绵亿乖,快下来,这样阿玛会痛的。”
绵亿一骨碌从永琪身上滚下来,光着脚跑下榻就要过来,还没提步便被一把提了回去,永琪一边替他穿上鞋袜,一边轻责道:“再光着脚到处跑,阿玛就要打你了。”
绵亿小脑袋一个机灵,笑着含糊不清地说:“阿玛打绵亿,额娘就会打阿玛的。”
永琪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眸子深深地锁住我,笑道:“你额娘才舍不得打你阿玛呢。”我被他啐得脸发烫,见绵亿一直瞧我,干脆放下杏仁蜜,大步过去,扬手作势要打,岂知还挨不到他半分,已是腰身一紧,被他撩翻在榻,“小燕子,你还当真要打我?”
绵亿在一旁咯咯地笑,我看着压在身上的他,急着推开,“快起来,让儿子笑话!”
他还是笑,丝毫不动,“你可是要打我?”
我没法,只好妥协道:“谁要打你了,我在跟你开玩笑呢。”
身旁绵亿的大笑声咯咯地传来,他捂着脸,只露出一只眼睛,说道:“阿玛羞羞,额娘羞羞。”我赶紧使力将永琪推开,一把把脸埋进被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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