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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书信
在榻上已经躺了半日了,看着榻顶的眼睛是浮肿的,听眉儿说永琪是在我睡下之后才肯走的。桌上的松子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我将身子侧了一个面,面颊挨上软枕,竟是潮湿一片。
孩子没了,彩霞也没了,原来我在失去,一直在失去。
“主子。”身后有人诺诺地在唤我,恍然间以为是彩霞的声音,转身的一瞬,却是另一张脸。
我轻问:“你怎么在?”
锦瑟将被褥往我身上盖了盖,“是五爷让奴婢来永和宫伺候着的。”
我颌首问:“明月呢?”
她顿了顿,面有惋惜道:“明月姐哭了一日,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怕会吓着主子,让奴婢先来伺候着。”
我艰难问道:“彩霞她、、、、、、”
“五爷已经吩咐将彩霞姐好好地葬了,也厚待了她在宫外的家人。”
我掀开被褥,她忙伸手扶我,“主子先喝点松子粥好吗?是愉妃娘娘特意让厨房给主子做的。”
我摇头挣开她的搀扶,拿过榻前的薄衫披上,“我想出去透透气。”眼见她要提步,我忙出声道:“不准跟着来!”
雨还没停,我打着一把油伞,怔仲地晃荡在宫中,走到哪儿就算哪儿。身旁的人来往匆匆,一张张面孔在我面前闪过,太监宫娥们急急忙忙地请安,急急忙忙地走远。前头有人唤了一声,“那不是小燕子吗?”
我循声看去,永瑸打着伞站在紫薇身边,两人正脚步匆匆地走过来。没几下就到了我跟前,永瑸打量我一阵,道:“你这身子还没好透吧,怎么下雨的日子还出来溜达?”
紫薇早已红了眼圈,一下伸手将我环住,一面道:“事儿我都听说了,小燕子,这几日你一定很苦。”
她抱着我没有松手的意思,永瑸忙劝道:“得了,进宫里去说吧,别在雨中站着了,小燕子和你的身子都经不起折腾。”紫薇点点头,拿过我手中的油伞搀着我走了。
永瑸去了延喜宫探慰,紫薇陪我入了屋。她扶着我坐下,问道:“彩霞的事你们是怎么处置的?”
我道:“锦瑟说永琪已经安葬了她,还厚待了她在宫外的家人。”
她面上也有几分悲叹,“可惜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心底善良,少有城府,在宫里这样的丫头已经少见了。”她顿一顿,一眼瞥向我的肚子,“还有你的、、、、、、”我听她一言,更觉苦闷,她拍拍我的手,劝慰道:“孩子还可以再有。”
我摇摇头,硬是微微一笑,如今让我最痛心的,莫过于彩霞的离开。我转了个话柄问:“紫薇,听晴儿说你前些日染了伤寒,好些了吗?”
“已经好了,就赶紧进宫里来看你了,看你,脸色白得不像话。”
我扶着她的手道:“我能有什么事?吃几日补品脸色就红回来了。”
才一说完,明月在房门外唤我,我叫进屋,却是欣荣端了一碗补汤在桌上搁下,“是额娘亲自熬的,让你趁热给喝了。”我含笑道:“劳烦你了。”她突而深深地看着我,眼瞧着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疑惑地打量她,她只道:“好好歇着。”便出了门。
明月正要出屋,被紫薇叫住了,“明月,一会儿不管谁来都说你们主子已经歇下了,不要让人来打扰我们。”明月应声去了,我看她一脸谨慎,不由问道:“怎么了?”
她静了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接过一看,落款是麦尔丹。好久没听到麦尔丹的消息,我什么都不再想,赶紧握住紫薇的手问:“他的病可好些了?”
她只是摇头,又将信藏于怀中,“这次进宫是为看你,也是为麦尔丹当一回信差。”她附耳在我身边与我说了麦尔丹的近况,一番话后两人决意一块去宝月楼瞧瞧。
刚进宝月楼就有说话声传来,我和紫薇携手进屋,咋一看乾隆大大方方地坐在里屋和含香笑谈着实吓了我们一大跳,急匆匆的脚步猛地止住,一个不稳差点摔了。乾隆听到动静侧过头来,笑看我们道:“急忙做什么?今日紫薇也进宫了,来了宝月楼怎么宫娥子们也不通报?”
紫薇先躬身行礼道:“紫薇失态,叫皇阿玛笑话了。”
含香笑道:“紫薇和小燕子常来臣妾这里,陪臣妾说笑,我已吩咐了维娜吉娜,她们来了不用通报。”
乾隆道:“正好,朕让御膳房备了几样回疆的菜点,你们就在这宝月楼一起用了晚膳吧。”我和紫薇只好遵旨留下。
晚膳满满的一桌菜看得我们琳琅满目,乾隆一直在,根本找不着机会将书信交予含香,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让乾隆快些离开的借口。
“小燕子,你东张西望的做什么?”乾隆出声问。
我定下心,镇定一笑道:“我在看十二弟上哪里去了。”含香接道:“今日太后叫了十二阿哥去慈宁宫用晚膳。”乾隆见状问:“他在你这里可还听话?”含香颌首道:“十二阿哥很乖巧懂事,闲时还会帮帮宫女们的忙。”
乾隆欣慰道:“好在不像他的皇额娘,她怎么就成了那样一个心狠手辣,心肠恶毒的女子。”乾隆半是愤恨半是感叹。
含香放下碗筷,含着轻叹说:“皇上,死者已矣,都是这么久的事儿了,您就不要为这个伤心了。”
我和紫薇四目相对,她这话让我们有些不明所以,细细再一瞧,乾隆已经红了眼眶,他避开我们的目光,转身进了里屋。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出来,我步至屋门口看着,紫薇趁机交了信给含香,又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便见她一脸担忧和歉疚的表情。
房门微动,我赶紧大声道:“皇阿玛,您要是不上桌,咱们都不敢动筷了。”乾隆笑笑,任我扶着过去。紫薇已经正襟做好,含香也恢复了一脸平静。
“方才抹了一把脸,现在继续用膳吧。”
我们也随乾隆执起了银筷,含香却道:“皇上,臣妾突然觉得胃里难受,想去里屋吃两颗通气的药。”乾隆立刻紧张道:“很难受,要宣太医吗?”
含香笑着摇头进了里屋,我还在纳闷含香什么时候对乾隆那么不排斥了,便听乾隆问我:“小燕子,彩霞的事朕也听说了,最近宫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停一停,他问,“朕记得你一直把明月彩霞当作自个的知己姐妹,可曾办好了后事,厚待了她的家人?”
我回话道:“这些永琪都已经打点好了。”
饭菜用得差不多,天都渐渐黑下来,乾隆要到延禧宫去看令皇贵妃,信已送到,我和紫薇也就不便打扰了。乾隆已在前头走着,我和紫薇正要提步,却被人扯了扯衣袖,双手交握间,手中已多了一封书信,含香轻声轻语道:“帮我带给麦尔丹。”紫薇赶紧收进了袖中,拉着我神色自然地走着。
外面居然飘着小雪,突然间觉得很冷,送完永瑸和紫薇出宫,再回到永和宫时雪已经下得大了,手也被风吹得通红,我快走了几步,见永琪居然在宫门口等着。他大步过来,在我身上披了一件大氅,一面说:“怎么在宝月楼坐了一下午呢?你们和含香在聊些什么吗?”
我想了想说:“皇阿玛也在,留了我和紫薇一起用晚膳。”
他略有迟疑,“皇阿玛也在宝月楼?”
我点头,又见锦瑟迎上来,接过大氅道:“主子可算回来了,五爷早就吩咐奴婢备好了热水,主子可以沐浴了。”
整个人浸在热水中,全身都觉得舒畅,水面上浮着海棠花瓣有幽幽的清香入鼻,锦瑟为我擦着背,我把下颌抵在澡桶的边缘,问道:“明月可好?晚膳用过了吗?”
锦瑟道:“好些了,本来她要伺候主子沐浴的,只是五爷让她早点去歇着,这才叫了奴婢来伺候着。”
我叹道:“近几日你也辛苦了。”
她笑道:“伺候五爷和主子,奴婢不觉得辛苦。主子这么说可是折煞奴婢了。”她往水里探了探,“水有些凉了,奴婢再去打些热水过来。”
片刻有热水被倒入浴桶内,身后人拿起澡巾又替我擦拭着身子,我依旧脸抵在浴桶边懒懒地不想动,随意拨弄着水面的花瓣,全身都浸泡在温暖之中,舒畅至极,晕晕乎乎地突然就想和身后之人说说心事,诉诉苦肠,于是叹息道:“锦瑟,最近发生的许多事相信你也晓得了,令皇贵妃腹中的孩子,我腹中的孩子,还有彩霞的死,这些事让我觉得又伤又怕。”我弱弱一笑,喃喃道:“这个皇宫哪有想像中的那么简单,我早该知道的,幸好有永琪在身边陪着我,否则我还不知该怎么撑下去。”
“你都不知道你的五爷几年前是个多惹人嫌的小毛孩,成日成日的贪玩,不思进取,你见着现在的他,一定想不到他以前会是那副模样吧?”我说着便笑了出声,“小时见了他我真恨不得马上就躲,跟他纠缠上一定不会有好事的。”
我深深一叹,渐渐沉静下来,“可若是没有他,也就没有小燕子的今日了,小燕子自幼丧父丧母,伶仃一人,永琪是小燕子的丈夫,便是小燕子的天,小燕子的依靠,小燕子的一切。”热气涌涌地冒上来,竟熏得眼眶都湿热了,“永琪也是我、、、、、、最应该珍惜的人。”
等了半晌不听身后的人有反应,正自困惑,便有几声轻笑自身后传来,咋一听这样熟悉的声音,我大觉惊慌尴尬,转身看到果然是永琪时,又有几分难堪和愤怒,他仍然为我擦拭着后背,语中故作埋怨道:“你怎么在背后跟锦瑟拿话编排我呢?我以前就真那么惹人嫌让你看着我就想躲?”
我回嘴道:“哪里在编排你?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可不就是那么可恶么?”
他一下走到面前,两眼幽怨地瞧我,我蓦地脸上一热,往后缩了缩,“你在身后怎么也不吱个声?”心中懊悔方才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他展颜一笑,俯身靠近了些,“我若出声,你还会说这些给我听?”他伸手将我扯近,带着笑轻轻道:“你方才说,永琪是你的天,你的依靠,你的一切。”
我铁了心不预备答话,他慢慢拨开近前的海棠花瓣,我一慌又不知该往哪里藏,他先道:“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还不等我出口骂,却被他纳入双臂中,“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知道你被折腾坏了,情绪也是不好,我一直都不敢深问你的想法,小燕子,你说了这些话,让我晓得自己原来还能为你分担忧愁,真好、、、、、、真好、”
我心中酸楚,眼中的泪滴滴落在他肩头,“发生了这么多事,苦的不止我一人。”相信他心中的苦,并不亚于我的。永琪的臂膀紧了紧,道:“小燕子,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孩子一定会再有,下次我一定时时刻刻地守着你,定让他平平安安地出生,还有那碗红花的真相,我也在尽力追查。”
突然间觉得又困又累,倚靠着永琪便悠然眯眼了,感觉他替我擦拭干身子,着上了一件内衫。靠着他,迷糊间终于说出了心中的困惑,“永琪,我总觉得含香变了,又说不上哪里变了。”
他问:“怎么了?”
我想了想,道:“她是不是开始对皇阿玛动心了?”他一怔,片刻笑道:“皇阿玛他器宇轩昂,满腹才学,有权有势,又是个性情中人,含香对他动心也不奇怪。”我嗔他一眼,他立刻正色道:“好了好了,含香她心心念念地想着麦尔丹,怎么会对皇阿玛动心?你一定是多心了。”
我一叹道:“有时候我倒真的希望含香能对皇阿玛动心,除了故皇后和令皇贵妃之外,含香恐怕是皇阿玛唯一真心相待的女子了。”
“那麦尔丹怎么办?小燕子,你是不是在害怕实行那个大计划?”
我颌首道:“那个大计划让我又期待又害怕,期待麦尔丹和含香团聚,又害怕皇阿玛伤心。”
“那你害怕掉脑袋吗?”
我摇头道:“有你在,就不怕。”他又道:“那你害怕出去流浪的日子吗?”
“我不怕,只是怕你不习惯。”
他抬手轻刮我鼻翼道:“不习惯也得习惯啊,往后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难道要你跟着我吃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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