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绿草

　　第二天萧煜遣了人来教我刺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模样干练，教的也耐心。连学着几日，我也能绣出点像模像样的东西来。
　　两天后我终于完成了我的第一幅作品，一块牡丹花开的帕子。我欣喜地瞧着。萧煜的目光从书上移过来，我便举了帕子问:"好看么？"
　　他笑着点点头:"好看。"
　　我将丝帕和笸箩收好。
　　"明日父皇要我们去冬狩，不知师妹可否将这帕子借我一用"
　　我侧目，他仍旧带着笑，面容随意平静，眸中的烛火格外亮。
　　我略沉吟了下，摇摇头:"这个太女气，不适合你。"
　　他眸中光亮立时淡了下去。
　　我又道:"我给你绣过一个帕子。只是明日恐怕绣不出来，得过两日。"
　　他眼睛霎时又亮起来:"没关系，两日便两日吧。"
　　两日后我将帕子绣好，萧煜却未回府。那日恰是元日，我坐在寂寂的庭院里，看着从苍翠松柏间露过来的点点烟花，耳边是不绝于耳的爆烛声。
　　我起身对蔷薇道:"我们出去转转。"
　　她略显迟疑:"可是殿下不在。"
　　我要抓狂，萧煜这厮是在关我软禁么！
　　又过了几日，我终于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萧煜。收到我给他的帕子，他的嘴角噙着笑，他眸中的光彩太过夺目，令我多日足不出户的不忿霎时消了一半，我微侧身垂目道:"师兄，我想出去走走。你若不便，我……"
　　"我倒忘了，明日是初四，我正好有空。"
　　他又云淡风清地将我的话堵住。
　　我很不悦，声音便不觉大了，直视他:"我想师兄不在的时候也能出去。"
　　愣了片刻后他脸上笑意荡漾开来。
　　"好。"他柔声道。
　　似乎是为了印证承诺，第二天我并不是和萧煜一道出门，但是我们约好午时碰面，和我一起的是蔷薇。
　　关了十多天终于等来了自由，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寒冷刺骨的冷风中夹杂着树木的淡淡幽香，我闭上眼睛又睁开，一种熟悉感裘来，好似也被关在牢笼中许久，终于挣脱枷锁的桎固，什么时候我曾庆幸自己逃离窒息压抑的生活细想之下无迹可寻。前世虽然辛苦劳累，妈妈病发的时候，也是恐惧多一些，却没有被囚禁的感觉。
　　蔷薇默不作声地站在我身旁，她实在是个体己的人，从不多话。我甩甩头，对她道:"我们走吧。"
　　过年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不同的。街道两边店铺装饰一新，来往穿梭的人群更多。年轻的女子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新衣服，梳着平时难得一见的高耸发髻，脸上洋溢着笑，不论贫贱，她们都是最美的风景。周国虽不算保守，但未婚女子若经常抛头露面，还是会被士大夫贵族瞧不起。因此，除了为生计，年轻女子平时是极少见的。但元日到元霄这段时间是个例外，女子盛装出行也不会被认为轻佻。
　　我对女子物事欣赏多于喜爰。只是观赏间忽然想到蔷薇，她必定是喜欢的。我留意了下，便发现有个鎏金细钿她驻目看了许久。
　　我暗笑着买下了，转手递给蔷薇时，她一脸错愕。
　　我叹道:"虽说你跟着我，是师兄的意思，但我却是真把你当姐妹了。"
　　她垂目:"姑娘千金之体岂能和我等下人相提。"
　　我摇摇头:"其实我也和你一样，都是无父无母。"师父虽然是我亲爹，可是并不待见我，我也就只会把他当师父。
　　她沉默了片刻道:"蔷薇多谢姑娘。"
　　我们来到一个巷子，那里似乎聚集了些人。
　　"还请诸位转告你们公子，这些日子多谢他的照拂……"我抬头看了看，一个身着桃红色小袄的女子侧对着三四个黑衣男子说话。
　　我低着头从他们面前走过。
　　"对不起，姑娘还是亲自对公子说吧。“耳边传来衣服拉扯的声音。
　　"这算什么，你们要用强么？"女子怒道，"我非姬非妾，他凭什么不让我走。"后面的声响更大了。
　　我脚步不停，他们却嚷着:"让开让开。"冲了过来。我避让不及，脚步踉跄了下，蔷薇被撞得差点碰上了墙。那个女子嘴巴被塞了东西，喉咙里呜声不断。
　　我本不是个想惹是非的人，可平白无辜被推了一把，心里就不那么爽了。
　　"你们撞了人怎么连对不起也不会说。"我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如果他们没听见就此作罢，我也就当被狗推了，偏偏他们听见了还停了下来。
　　"臭娘们，莫惹事。"
　　一人忙喝止:"老三，你忘记公子的吩咐了"被他喝的男子垂下头去。他转头对我点点头,"小娘子，刚才多有得罪。"
　　但我的火气已经上来了。
　　我眯了眯眼:"京城啥时候成这世道了，光天化日地都可以掳人。"
　　几人脸色变了变，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
　　我见他们不打算理我，就一个飞身挡在了他们跟前。
　　几人脸色大变。其中一个应变颇快，瞬间恢复了神色。他朝几人递了个眼色，众人放下那个女子。
　　"刚刚得罪了女侠，还请不要记在心上。"他拱手一揖，"这个女子她欠了我们公子不少银子，想赖帐不还，是以我们只有绑了她去见公子。"
　　我"哦"声，上前一步将那女子口里塞的布取下，柔声问:"是这样么？"
　　"我久的银子只已还了。他们还不肯放过我。"她眼睛红肿，声音也有些哑。我怔了怔，她正是那个卖鞋的女子。
　　那几人脸色异常难看，其中一人红着脸吼:"胡说，你何时还过公子的银子。公子待你一往情深，你却恁地不拾抬举。"
　　我斜斜看着他:"她既不拾抬举，就叫你家公子也莫抬举她，如何？"
　　那人被我噎了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另一人笑眯眯地过来道:"此事与姑娘无关，还请不要涉身。"虽笑着，他的语气并不和善。
　　他们仍抓着那个女子，我不管那么多，腿一伸将两人摔倒，随后顺手将那女子拉了过来。蔷薇默默站到我身前，这是我惹的事，不想牵扯她，就拉住她:"你带着那位姑娘走开，我来。"
　　此时那几人已围了过来，我的功夫一直不曾荒废，虽然实践经验不多，但短时间应付四个应该不成问题。实在不行，我跑也行。我沉静地注视他们，想着该从哪里进攻，冷不丁身后一股大力将我掀住。
　　"姑娘千金之体，不该沾染这些俗人。"蔷薇轻声道，话说完她已冲到那群人中。她态度如此坚决，我只好拉着那女子往巷子外跑。后面传来惨烈的叫声，我心里不安，回头一望，只见那四个男子三个趴跪在地上，一个正在求饶。竟然这么快就解决了，我心中暗叹，蔷薇不是一般地强呀。
　　待那几人跌跌撞撞离开，蔷薇拍了拍手，纤尘不染地朝我走来，不知是否我的错觉，那一刻她没像平时那般俯首垂目，面色冷清无波。我不由就有些遗憾，早知就应驻足欣赏一下刚才的打斗场面。
　　走到我跟前，她垂下眼帘，仍是原先的谦卑神情。
　　"干得好。"我赞道，心里却觉得有些异样，她适才确实不像个普通丫鬟。
　　"两位姐姐请留步。"女子走到我们跟前，扑通跪下。
　　"晏宁先谢过两位。"说罢，她朝地上磕了个头，额头刹那间就多了个红块。
　　"不必。你若不想麻烦，下次就别招惹这些不三不四的。"我见过一个男子进她的屋子，两个人多少有些暧昧不清。
　　女子脸红了红，见我要走忙道:"奴家也是有不对，他看样子正经，对我又好，便一时信了他。可是……可是奴家命虽贱，家父却从小便告诫我，宁为穷妻，莫为贵妾。他对我虽好，他家里却瞧不起我。"她的声音有些涩，我
　　停了下来，回望她。良久，她才接着说，"奴家不慕富贵，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怔了怔，就是在现代，也有不少女孩追逐名利富贵，甘愿做小三，二奶。这个女子却不想倚仗容貌落入尘俗，倒是难能可贵。
　　我口气便软了下来:"你这么想倒是聪明的。"
　　她低声道:"奴家不敢说自己聪明。虽然奴家不愿，可是奴家只怕今日虽逃了，明日又被抓，到时枉费两位姐姐一番仗义了。"
　　我从衣袋里取了几个碎银递给她道:"我也只能帮到此了。"
　　她却不接:"奴家并不缺银子。奴家手虽不巧，养活自己却是不难。只是……"她迟疑了片刻，低头道，"奴家在京城一个亲戚也没有。姑娘能否好人做到底，给奴家一个容身之所。"她眼睛清涟，带着渴求，楚楚可怜却不卑微。
　　我踌躇了会儿道:"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实在不能帮你。"
　　她眼睛立刻黯淡下去，却默默地拜了拜起身离去。
　　我望着她瘦纤的背影最终生出点怜惜:"你等等。"
　　到了约定的酒楼，却被萧煜的随侍告知:"请姑娘先到厢房候会儿，爷马上便出来。"
　　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道:"知道了。我就在此候着。"只有坐在大厅看熙熙攘攘的人流，我才没有独自遗世的孤独感。
　　我轻啜着茶水，看着对面低头坐着的女子，猛然想到连她的名字还没问，便问:"你叫什么"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里间传出，随即走出几个珠玉般的男子，最前的是潇洒不羁的怡亲王，他身后的男人面若桃花，凤眼含光，神态恭谦。他薄唇抿着笑，那些令人脸红耳热的情话，仿佛就在昨天。都说薄唇的男人薄情，可我竟真不知他是不是薄情。如果是他就该趁心如意地娶他的小三，而不是苦苦哀求我不肯离婚，甚至不慎错手将我杀死。如果不是他就不该在我们成婚后，还和别的女人有染。心口钝痛得厉害。虽然我一度把他当成救命稻草，可我确实还是爱上了他。
　　左手被温暖包围，我略微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萧煜的俊脸出现在左侧，他的笑依旧温暖如春，眼底却隐有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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