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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
伊国三面环山，东部临海，北靠雪域雄峰，南倚长玄天堑，西部则是传说中的禁忌之地，凡人不敢擅自踏进半步的寒风草原。这样奇异而独一无二的地理形势，在天下列强中也是独树一帜，奠定了国人坚韧隐忍的性格，也孕育了千娇百态的玉人。
事实上，伊国出良马，出精兵，出矿产……其质其量皆在天下首屈一指，但最有名的，则是出美女。
数十年前，天下首推的四大美女，其中有两名就是伊国人，其中一位还是伊皇宠妃，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凤妃。可惜君王宠爱向来如雷霆无常，这位倾国又倾城的佳人，最后也不过落得被逐入冷宫，疯癫后自缢而死的可悲下场。她不过垂髫之年的独子，甚至就被一纸诏书封赏为“睿王”，赐地西秦——一片紧邻着寒风草原，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广阔领域——伊国领土内，最危险也是最贫瘠荒凉的土地。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来渲染一下这位传闻中的伊国摄政东宫，曾经那有爹生没娘养又爹不亲娘不爱的可怜没人爱经历罢了。
然而，就是这个当初年仅八岁就被排挤出宫廷的十九皇子，在一无后台二无权势的状况下，以西秦为根基，一步步接近权力中心，居然在伊皇为数众多的子嗣里脱颖而出，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其间履历，更是清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从一个除了高贵血统之外一无所有的无势皇子，到伊皇最宠爱的东宫太子，甚至在此时皇帝病重之际，临朝摄政，不日便会登上大统——若说他以前遭遇可怜，大抵是没错，可若说他是清白的，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方意芜掸了掸手下的纸页，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尽述这数年来睿王的相关资料。什么艳若妖异，什么众叛亲离，什么不近女色，什么兄弟阋墙，七弯八绕就是没有重点，那睿王简直就像个悲情励志戏码里的男主角，表面上看去当真是无辜清白得可怜，一时间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伊国现在和安国的联姻——这一场突如其来震惊天下的婚姻，看似偶然而不经意，实则大有文章。联姻双方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后的利益纠葛是否能够缠在一起——一个是看似清白无辜登上东宫宝座，临朝摄政，即将君临天下，亟需外援巩固江山的人物；另一个是喜新厌旧贪图美色，同时更需要与邻国交好将边疆之患一鼓作气尽除的人——两个心思各异却有利益相同的人，也不知是谁先伸出了橄榄枝，两边一勾搭，正好一拍即合。
就是可怜了那个平阳郡主，真真是红颜薄命。按年纪也比她大不了几岁，就得嫁给那么一个可以给自己当老爹年纪的人。
“唔，伊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搞清楚了没？”
甄秋煜一手托腮，回想之前看来的资料，简略概括道：“先用排除法吧，第五、六、十、十七、十八和二十六都是公主。其中老五远嫁异国；老六因为秽乱宫廷被虢夺公主之尊而贬为庶人；老十是自尽的；十七因为体弱多病一直在宫里养着，估计活不过三十岁；十八和一个侍卫私奔了，那个侍卫被抓回来之后砍了脑袋灭了满门，她也出家念佛去了；二十六皇女今年十月刚满三岁。”
“……”
“至于皇子这边，比皇女们还要精彩。”甄秋煜很感慨了一声“这都怎么生的啊”，慢慢道：“最早的太子就是老大，皇后的嫡长子，因为传闻和伊皇宠妃有媾和而被废，据说被废当天便自刎死在东宫，皇后也因此被震怒的伊皇打进冷宫，没多久就挂了；老二和老八为争夺一个歌伎，双双死于彼此暗箭之下；老三也是皇嫡子，老娘死了之后决定干掉老爹，于是联合十一和十五起兵逼宫，被老九干掉；老四死在某老婆肚皮上；老七和十四战死沙场；十二的死法和老四有点像，不过是死在两个男宠床上；十三是个傻子；十六被自己老母给掐死了；二十到二十五皇子，全部都是出生没多久就早夭，最大的也没活超过十岁，据说都是老九下的手；顺带一提，之前那个老十好像和老三有一腿，就是在老九干掉老三之后才自尽了的。”
方意芜半天才说出评语：“好……好蠢的一堆人。”
甄秋煜举头望天……花板，精心描绘着金盏花图样的金漆色泽鲜媚如新，吐露盈盈绽放。仿佛被那过于鲜明的颜色刺痛了眼一般，他稍稍敛起了眸子，拉长了的声音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上代伊皇共有二十六子，其中二十位皆是皇子。以成年皇子排序，睿王虽为老幺，却在所有兄弟都死绝之后，被顺理成章立为太子，几乎等于兵不刃血便得到了皇位……”
“真不愧是帝王家。”微微弯了唇，方意芜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那到最后不还是剩下一个貌似挺厉害的老九吗？好几个兄弟都被他干掉了吧，他人呢？”
甄秋煜点点头，道：“据说他背着谋逆大不敬的罪名，杀兄弑弟，更要逼父退位，甚至连登基大典都给备好了。”
方意芜有些兴味地挑了挑眉，道：“噢？”
甄秋煜的嘴角滑过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说出的内容却几可令人心惊：“结果他在打算皇袍加身的那一天，貌似兴奋过度，踏错一格楼梯从祭台上摔死了。”
“……一个比一个蠢……”
——虽然单听起来很好笑，但是把这所有一切都总结在一起，那就是好笑到让人笑不出来的境地了。
方意芜看着甄秋煜嘴边的笑容，扬了扬眉头，道：“修饰词是……不明不白？”
甄秋煜的面上也浮现出浅浅的讽意，道：“按道理，兄亡弟继虽然不是没有先例……”
“他老子还没死呢，还谈什么兄亡弟继？……不过也和死了没两样。”方意芜的眼眸稍稍眯起来，语气中其实已经是肯定，“那老九的子嗣……”
“他所有的儿子在之前的皇子乱斗中都死光了，唯一剩下的两个女儿则是嫁给了伊国的两个大世族，不过还没有孩子。”
“的确很巧啊……”
是巧过头了啊。
方意芜瞬间明白他那个笑容的意义，问：“那两个家族现在还有活人留下来吗？”
“有啊，两族合计三百六十七口人，除去千里流放不知死活的，现在大概还剩十几个没入奴藉的吧。”甄秋煜无声颔首，“很完美，不是么？听起来就像是老九踩着兄弟的血一路冲向皇位，扫除了一切障碍之后，不被天命所信遭了谴，所以之前一切心机都成了为人陪嫁衣裳。睿王真是无辜，真是忠贞，真是孝顺啊，虽被父王一直冷落，却一颗丹心向着真龙天子。这个哥哥一死，他立刻起兵勤王，做掉了顽固分子，顺带居然还用神速把老九的身家军队轻易统归，把父王迎回，自己安安分分做个东宫太子，没事摄摄政，练练兵啥的——”
“……好心计。”
方意芜表面上是波澜不惊，其实是暗暗心惊。不是别人太蠢，而是睿王城府太深。这等狠毒手段……不，最重要的是如此缜密心性，完美到令人挑不出一点刺儿整套计划，着实可怕。
在遇到有这样传奇经历的人还能够对他掉以轻心，那个人不是瞎子就一定是傻子。
“这种家伙绝对不是好惹的，”甄秋煜懒洋洋瞟了方意芜一眼，“所以，你就别去招惹人家了，知道不？”
方意芜毫不掩饰地飞了个眼刀子给他，道：“我要是真的想招惹他，还会把你拽过来研究半天？”
——方意芜和甄秋煜之所以窝在她的宅子里捣鼓这些玩意，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原因无他，安皇迎娶新后的婚宴在即，各国使臣也相继抵达江梧，伊国来使更是大张旗鼓礼节严备，几乎到达了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伊国来使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来使到底是谁。
安国是天下列强之一，又曾是普天之下灵力最为浓厚、灵力者最英才辈出的地区，虽然现今已渐式微，大多数秘法术士已于历史中湮灭，但其拥有的军事力量之强，便是在全天下都可算是首屈一指。再加上千年锦绣诗酒风流繁华积淀，断然不会让任何一国小看了去。
安皇并未曾立后，此次毫无征兆地迎娶伊国郡主，礼同新后，加之两国联盟在即，多国侧目，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一场婚宴上，各国使臣都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物，即便是刚刚吃了一场大败仗、与安国积怨已久的宇国也派出了宗室子弟，不敢一点怠慢。
作为秦晋之好的伊国，自然也不会有怠慢——应该说，太不怠慢了。
伊国的使臣，不，是使节，是所有道贺各国中，身份最为尊贵的。
他国来的至多不过是区区亲王，伊国的使节，却是东宫睿王。
在接到来使名目的确切消息之前，没有人会相信，来使的居然会是伊国储君——居然在临朝摄政，父皇重病之际，这样大肆张扬而毫不顾忌地离开国家，出使异国——姑且不说安国和伊国目前区区一张纸薄的同盟关系，就是国内那些蠢蠢欲动的不甘势力，也足够这位年轻的储君抖擞精神，提十二万分心去严阵以待了。
可他倒好，不但把手下东西统统放掉，还这么优哉游哉如玩乐一般，欢欢喜喜地参加婚宴了。
而更有铺天盖地的流言指称，睿王此次亲临婚宴，不但是为了庆贺自己表妹与安皇的联谊之喜和安伊两国的同盟成立，还是为了在安国温柔锦绣乡的琼闺秀玉之中，迎娶一位如花美眷立为储君妃。
想到这一点，方意芜不由得瞅了甄秋煜一眼——这个乌鸦嘴的家伙，之前还当是说着玩的，没料到居然让他一口命中了。
甄秋煜接到她的视线，耸了耸肩，道：“这位悍妇，就算你拿这样彪悍的眼神看着我，也不能改变既成事实——你的名字已经作为候选被报上去了。”
——既成事实。
想到这一点，方意芜就忍不住开始磨牙：“那个姓方的老贱人……为什么偏就辈分那么高呢？！”
实际上，虽说是挑一位如花美眷，但除了身份高贵家世清白金枝玉叶之外，还有一点极其重要——那就是辈分。皇家不比小门小户，在这方面的要求严苛到了离谱的地步，尤其是储君正妃，一旦睿王得登大宝，那便是名正言顺的皇贵妃，被立为皇后也不是妄言。
但睿王虽然年轻，辈分却高，与安皇同辈——也就是说，安皇最心水的和亲对象，他家亲生闺女安陵雨嫣是绝对嫁不出去的，而他的一众侄女外甥女等等小辈都很不幸地在拉皮条之前，就已经丧失了资格。至于和安皇同辈的，只有他的几位皇姐——其中最年轻的一位也年过四十，已为自己的亡夫望门而守二十年。
不管怎么想，就算睿王口味再重，大概也不会挑个比自己母妃还要年长的。
既然皇室之中没有适合的人选，自然是五大家族当仁不让。
悲催的，原本被方意芜“寄予厚望”的甄家，嫡系女子几乎皆是与安陵雨嫣同辈，也就是小了睿王一辈；零星几个和其同辈的女子，也没有适龄的。
还是那句话，睿王的口味大概不会那么重……
甄家其下——方家和南宫家——很神奇的，大概是由于其中有几任家主活的比较长，这两个家族的现任家主辈分都不低，不论是方怀季还是南宫齐，都虚高了安皇一辈，也就是说，他们的适龄的儿女，正是睿王结亲的最佳对象。
然后，符合血统高贵家世清白金枝玉叶等等一系列条件的最佳人选——
和亲远去，离家去国——抱歉她还真没这个高尚情操。
所谓储君正妃，未来的皇贵妃，说到底也就是顶着个光鲜亮丽的名号，不但要和一帮花枝招展的女人抢一个男人，还要被锁在后宫一辈子而已……方意芜勉强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自己深闺长门锁春愁没事对着梅花菊花牡丹花啥啥的脆弱地吐一口鲜血的宫怨情景，立刻被雷得风中凌乱如魔似幻。
哦买噶！方意芜有些烦躁地翻了翻白眼，低低道：“早知道我趁早找个身体虚弱好搞定的家族独苗子嫁过去算了……”
甄秋煜侧目，她很坦然道：“这样那个丈夫早死了我就当家了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反正也轮不上那个老贱人这样一回来就乱凑数。”
甄秋煜眯了眯眼，慢慢笑道：“……非要身体虚弱吗？”
“嗯？”方意芜原本的烦躁不知不觉渐渐湮灭，菲薄的唇际挑出了一线笑，“怎么说？”
甄秋煜对着她眨了眨眼，很可爱讨好的模样，问道：“非要是独苗子吗？上面有个兄长怎么办？”
“做掉他。”
方意芜回答得干脆利落：“做不到的话就别谈。”
“……”
甄秋煜看了她半晌，方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那还真是难办啊……”忽然就苦了一张脸，“真的很难办唉，能不能换一个条件？入赘怎么样？我很好养的哟～～”
方意芜咳了一下，也没再在这个话题上说话，反倒开始继续抱怨道：“那个老贱人根本就是疯了……因为就剩我这个女儿了，才总算想起来我上面那个已经被我做掉了……现在，我的闺誉什么的玩意儿明明基本都破坏光了，就算挑王妃也轮不上。”
甄秋煜撇了撇嘴：“闺誉清白与否，这个本来就没什么标准。你虽然在贵族女子中风评不算太好，好像不是什么拘小节的人物……”方意芜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大有“你继续说啊我看你还能说些什么”的意味，甄秋煜微微一笑，笑里并无温度，“但是几条最基本的还是无忧——何况还有方家和南宫家在你背后力挺，这一次，就算你不想被推出去和亲，也很难办了。”
方意芜慢慢弯起唇，道：“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人拼命阻拦我哟。”
“某人之所以这么着急地决定与伊国联盟，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甄秋煜看着她，慢慢道：“有个人已经成为他的眼中刺……不，早就成了心头刺吧。”
“是啊～任谁都会想着尽早把刺拔出来的。可是呢，刺除了会带来疼痛，也会带来其他一些他必须要仰仗的地方……所以，拔刺之前，只要把那些需要他的地方统统安顿好就可以了。”方意芜顿了顿，眼底泛起恶意，一瞬深蓝流光几如妖异，“把边疆问题，一鼓作气趁胜追击全部落实下去……这样，有些人就不需要了呢。”
“为了保证这一击必杀，可不能出什么别的差错……”方意芜笑眯眯，“比如说那根刺的女儿居然抢占了……”
甄秋煜咳了咳，道：“到此为止罢。关于睿王，你还想知道些什么？我可把甄家所有的资料都带了过来。”
“长相。”
毫不犹豫。
甄秋煜看了她半天，才皱着眉头道：“为什么？”
“因为我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他长相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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