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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子的心情
方意芜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些迷茫。
她看着雕工繁复的天顶,扭曲纠缠着的图样,半明半寐的光影,一时之间居然有些发怔,今昔到底是何年。
此生究竟又是何生。
方意芜转了转头,脖项有些僵硬,有些酸涩,但是比起上一次不明不白的晕倒的结果,如果倒是好得多了。身下传来柔软的质地,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馨香,床边的落地烛台上点着一盏翡翠淬花灯,映着垂着的金云银绣的金盏花幔帐,鲜艳的橙黄。
她眨了眨眼,身旁侍奉的香兰猛地反应过来,一下站起来就往外喊,扬起来的声音尖厉的几乎刺耳:“芜小姐醒了——”
“嗒嗒嗒”的脚步声迅速传来,方意芜慢慢阖上眼睑。
……很累。
就好像是从心底里涌上来的……整个身体都要报废了一般,那种无法形容、没有缘由的累。
“小芜!”
熟悉的清朗的声线传入耳中,方意芜疲惫地睁开眼睛,□□了一声:“哥?”
方酃然推门而入,原本澄静的光线潋滟似地荡漾开来,勾勒出他颀长玉立的身材。他径直来到方意芜面前,跪在她的床畔,一手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俊逸的脸容上一片焦急之色,道:“你没事吧?!”
这个场景还真有几分熟悉呢……
方意芜在心底里苦笑,同时一股暖流汇入心间,勉强支撑着起身道:“嗯。我已经没事了。”
“别起来!”方酃然将方意芜的身子按下去,虽然动作很迅速,但是力度拿捏得十分轻柔,皱着眉道:“你的身体还虚弱,千万别乱动!”
方意芜虽然身体废渣,不过还是忍不住略略弯起嘴角。
方酃然看着她一脸不在乎还微微带笑的模样,板起脸来道:“怎么这么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你还笑!”
方意芜委委屈屈的撇撇嘴,一副受到了天大冤枉的可怜样子,支支吾吾道:“可是……又不是人家自己想要晕倒的。”
方酃然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我知道。”
方意芜蹙眉道:“那我到底是为什么晕倒的?”
说真的……她心里也已经有了个大概。
方酃然看了一眼妹妹憔悴无邪的样子,有些犹豫,还是说出了实话:“之前请的大夫都说治不了……恐怕是残存的诅咒。”
“诅咒?”
方意芜表面吃惊,心里面倒是了然。
方酃然眸子里掠过一道刀锋似的寒意,缓缓沉淀下看不清的杀气,一字一字似乎是从齿缝中蹦出来一样:“早知道那女人还有能耐捣鬼,当初就应该让她这辈子都做不得人!”
那女人……大概是于依依了罢。
不过方酃然这番愤懑倒是冤枉那个女人了,不说于依依那种半吊子的诅咒根本对付不了自己,早在她被逐出方家大门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派出了一些“东西”跟着她们母女俩,现在她们不死也是残废——她才不会傻到给自己留后患——对敌人仁慈,不就是对自己残忍么?
但是……
方意芜抬眼看了一下面上杀气还未散尽的方酃然,有些失落:嗯……她家的笨蛋小鬼现在也不是一张白纸了啊。
她在心里面感慨,不过多少有些预料之中,因此没受到多少打击。
方酃然的面色缓和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方意芜的头发,柔声道:“小芜,你现在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安心养身体就是了。而且……这种时候……对你没准也算是一件好事。”
方酃然最后的话语已经微不可闻,方意芜也只能模糊听到个大概:“你说什么?”
方酃然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朝着她粲然一笑。金盏花幔帐后,绯色的烛火透出翡翠淬花灯,光晕漫漫,流连着水一样湿润的轻幽光泽,更衬得他眸光温软,笑意盈人:“没什么。”
方意芜眯起眼,一时竟被那隽永容光给煞到。
哎呀呀~~~她家小孩真是越看越顺眼~~~~瞧这皮肤,瞧这脸蛋,瞧这身材,瞧这……
或许是方意芜看着的目光太过于专注,方酃然迎着她的目光也不禁顿了顿,道:“呃,你看什么?”
“看你好看呗。”
方意芜笑眯眯地拽着被衿,往上提了提,肆无忌惮地调戏某人。
果不其然,某人一下子表情呆滞,像是很不可思议的缓缓地下头来看着她,望着自己亲生妹妹的眼光像是看……色狼。
“……小芜?”
哈,声音在发颤呢。
真是的……长成那么一张脸还没有被女人调戏过?太纯情了点吧。
既然如此,就让你可爱的妹妹好好教导你吧~~~~
方意芜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恶质,笑盈盈地点头:“哥哥?”
方酃然怔怔地看着方意芜一脸无邪纯真的神情,喃喃道:“……我是出现幻觉了吧。”
方意芜笑得天真无比,还兼志得意满。
伸出手,在那白净的脸上轻轻弹了一下,感受那美好的触感~~~~
比丝缎还光滑……看样子肤质比她还好呢。这小子明明在外打仗风吹日晒的,到底是用了什么化妆品护肤霜才把皮肤保持得那么好的?!
相比于方意芜的镇定自若,方酃然却见鬼似的一退缩缩缩到离她最远的角落里,一脸被流氓调戏的表情小媳妇表情。不仅如此,白净如玉的脸庞上还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堪称绝对的秀色可餐。
红了脸也很有看头呢~~~~
方意芜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现在已经陷入了某种非常危险的境地里,笑嘻嘻地撑起了身子,朝着方酃然笑得万分灿烂,道:“哥哥,你怎么啦~~~”声音甜腻的像是在蜜糖里蘸过一样。
要是以往,方意芜对方酃然也曾经特别发过嗲,不过一直停留在语言层面,也没有说过什么太过火的话,因此方酃然都是锻炼成面不改色冷静淡定的模样,今天却一下子完全破了功。
方意芜还在好整以暇地欣赏方酃然难得的慌张模样,心里面那叫一个感动啊——笨蛋小鬼随着年龄增大了,已经越来越没有小时候的可爱和好哄了,现在终于恢复成小时候那样……这就是青涩的青春啊!
方酃然看着方意芜,咬牙切齿了半晌,才慢腾腾地站起来。
方意芜朝他欢快地挥手,道:“葛格~~~”
方酃然还是没有动静,看着她的眼神有点莫测的幽暗。
方意芜挥手挥到一半,眼见没有效果,立刻改变战略方针,蹙起眉头做林妹妹状,身子摇摇欲坠如扶风弱柳,像是快要倒下去。
方酃然赶紧奔过去接住妹妹的身体,将她慢慢放在床上,又亲自动手替她盖好被子,理好头发,这才阴着一张俊脸沉声道:“一个姑娘家,行事怎么能够这么……不拘小节?《女诫》上面都是怎么说的,女子的德容、礼仪……等等都有诸多规范,你应该好好多看一些……”方酃然坐在方意芜床边开始他久违了的唠叨神功,方意芜撇嘴皱起脸来做痛苦状,方酃然看着她的表情失笑,但还是板着脸继续滔滔不绝。
切,小古板。
长了这么大,还是这么啰里啰唆的。不过……很细心,也很体贴……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给哪里来的野女人……
所以说这种甜蜜酸涩的感觉,就是小姑子的心情啊。
方意芜一边听着,一边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眼前的烛光亦模糊起来,视野里朦朦一片,稀薄而昏暗,只能依稀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挺拔如山。
睡意渐渐袭来,方意芜缓缓合上眼,发出细而绵长的呼吸。烛光映照下,明暗渲成,深深掠影,映着少女恬然的笑意。
房内燃着瑞脑香的如烟花般聚散不定,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方酃然望着妹妹安宁的笑意,略略牵起唇线,却又迅速散开。
摇曳着的烛火堆簇垂泪,在翡翠罩上凝成红珊瑚一般的殷殷赤色。他起身一排排推开隔扇,悠悠的月光弥漫了满室,投下他晦涩的影,流离在一片孤寂的月色中,掩映出另类的深沉。
※※※※※※※※※※※※※※※※※传说中的分割线※※※※※※※※※※※※※※※※※※
一片漆黑的茫然……
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触摸不到……
扒皮,削肉,去骨……被活生生的剜出了完整的心脏,汩汩的热血仿佛滚烫的熔岩……
痛……
宛如灵魂被撕裂一般的痛苦……
血迹斑驳的晶石,血迹斑驳的心脏……
为什么要背叛我?!
心在滴血……
更遥远的地方,无止境的黑暗,像是未知的恐惧,张着血盆大口,传来遥远而清晰的声音,含着无一名状的愤怒、悲哀、痛苦、绝望……
……唯独没有仇恨。
[为什么要背叛我……可卿……]
[可卿……]
“呃……啊!!”
大汗淋漓地睁开眼,方意芜猛地坐起身,迎面撞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小芜?!”
听到了万分熟悉的声音,方意芜冷汗涔涔地抬起脸,正巧撞入了一双满满是担心焦虑的乌黑眸子。她轻轻地咬着唇,克服从体内翻上来的燥热,模糊不清地呓语:“哥哥?”
“你快点躺下来!”
方酃然不由分说地把方意芜按下来,猛地将被子加上去,又细细地叠了被角,不让漏风。一边做一边关切的嘘寒问暖:“你怎么样了?刚刚你感觉好像很痛苦……”
方意芜原本一直静静看着方酃然,却忽然绽开一个单薄的微笑,苍白平凡的容色上竟有了令人睁不开眼的清丽,更暗藏着一份难以察觉的揶揄。
“哥,刚刚看着你的表情,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词。”
方酃然愣了一下:“什么?”
方意芜笑得眯起了眼,刻意拖长了音,道:“你还真是——”她伸出一只手,在那光滑美好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对方酃然笑的人畜无害老少通杀:
“花~容~失~色~~”
“你你你你说什么?!=0=”
方酃然为妹妹接踵而来的巨大变化(某夜捂嘴偷笑:也就是对他的屡次调戏……)震撼地说不出话来,方意芜已经自发地起身,长长的黑发宛若墨色的流泉泻了满床,对着方酃然嫣然一笑:“放心吧,哥,我已经好了。”
方酃然瞬间回神,登时反驳道:“这怎么行!你的身体……”
方意芜微微垂着头,素色的衣衫下是消瘦的几乎见骨的单薄身子。她的眸子微微加深,复而对方酃然道:“哥……我饿了。”
“饿?”方酃然立刻被此话题转移,一心一意的关心妹妹身体,便起身打算叫人。方意芜却一把拉住了他,露出天然单纯的稚气笑容:“哥……我要吃你亲手做的嘛~~~~”
“……”
“……”
“……”
“……”
在一阵大眼瞪小眼的沉默里,终究是小眼的方意芜获胜。
方酃然叹了口气,沉声道:“你真的要吃?”
方意芜连连点头,道:“嗯!”
“你可别后悔啊……”
“不会!”
“你可别到时候不吃啊……”
“不会!”
“你可别……”
“……”
此番对话和省略号下来,方酃然终于高举白棋,踏向了自己成为上得战场入得朝堂下得厅堂的绝世好男人的崭新一步——在他迈出门前往方府厨房的一刹那,方意芜几乎可以看到诸如“模范哥哥”“封建时代五好男人”的闪亮标签在他的头顶上闪闪发光。
她才微微扬起笑,却已经因为身体内部的疼痛而作罢。
方才,不过是一个噩梦。
可是梦里那遥远而渺茫的声音,清晰得却像是震撼在耳畔。
那梦中人儿的绝望悲哀痛苦愤怒……一如发生在她的身上一般,真实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方意芜颦着眉,回想起梦里那个呼唤的声音——
可卿?
这也太离谱了吧,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么一号人啊。
她直觉地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晕倒,绝对和这脱不了干系。
因为浑身都被冷汗湿了,此刻更觉得身上寒浸浸的。方意芜抿起唇,回忆着那一天自己的所有动态——当时,她在下楼的时候,只觉得忽然身体变得很冷,很冷……脑袋昏沉……然后……走不动路……之后……她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背光而立的修长人身,仿佛只是一个稀薄的几乎不似真人的影……
那个人!!
方意芜猛地瞪大了眼。
那张脸……那双深紫色的眸子……
她怎么可能记错?
那个曾经对小瑶狐施加毒手,又与“方意芜”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男孩……
睿因……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应该说……
方意芜的唇线微微弯折出了一个柔和清秀的弧度,细长的眼眸却浮起了一缕常人难以察觉的冰蓝,蕴含着深不见底的恶意——
他怎么还活着?
耙了耙已经睡乱的刘海,方意芜撑起了脸颊,有些烦躁地颦着眉。
……不对。
不是他。
最起码年龄上绝对有问题,那个小鬼的年龄应该和自己这一具身体没有多大差别才对,方才看起来……起码有二十近半,大概比方酃然还要年长上几岁的样子,就算男人再早熟也没有这么个早熟法子。
难道是……亲戚?
就算是可能会有血缘关系,可是也未免长得太像了——方意芜刚刚这么想,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殷言那张与南宫歆极为形似的面孔……
这么说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走廊上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圴圴有音,仿佛借此便能够想象出来人娉婷而优雅的身姿。在来人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方意芜迅速摆出了乖女儿好宝宝名门闺秀的清雅微笑,甜蜜蜜地热情喊道:“娘!”
南宫歆却一反常态,柳眉微扬,微沉下脸道:“小芜。”
方意芜眨巴眨巴自己并不大的眼睛,继续甜蜜蜜攻势:“娘~~~~”
南宫歆毕竟是跟方意芜待久了,显然和方酃然不是同一个档次的,不但不为所动,脸色还更难看了起来。“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了?居然连个侍卫丫鬟都不带……”
那些侍卫丫鬟用来能干吗啊……烤来吃?
方意芜完全无视南宫歆对于她居然甩掉了所有方家的侍卫的指责,但是自然做出一副“我很乖巧我很听话我正在认真听训仔细挨批”的表情,就听得南宫歆继续絮絮叨叨什么“又不顾及自己的身子”“连酃然都被吓坏了”“这一次还要劳烦甄家的公子把你给送回来……”
哎,啰嗦果然是遗传的么……
正听得百无聊赖,南宫歆却忽然转换了语气,“酃然的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小芜你也是时候该有个嫂子了……”
“嫂子?”
方意芜茫然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发现了自己话中的酸气,只好瓮声瓮气地问道:“……那种笨蛋小鬼,居然也有人要嫁?!”
“……”南宫歆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清美的眸子有点回不过神来。
方意芜立刻展开最最最无暇可爱的笑容,道:“娘的意思是,哥哥要娶亲了?”
“这倒也不一定,但是那孩子好像从小就……呃,虽然不去学那些纨绔子弟整日里沾花惹草是很好,但是这样下来,那些流言……”
流言?
方意芜心里一动,她最近好像是跟甄秋煜玩的比较滋润,导致少听了很多蜚短流长……
南宫歆有些怅惘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就算只是为了堵住人言,他最起码也该有个侍妾了……”
方意芜的嘴角极其可疑地抽动了一下,“侍妾?!”
“正妻可能还谈不上……毕竟这里头……”
南宫歆微垂下了眼睛,一丝难言的苦涩转瞬即逝。
建构在利益基础上的家族联姻,那样华美豪奢的盛装下,僬轕着无法数尽的血泪——漫漫空虚里,被牺牲的岂止是感情?
“还没有定正妻啊……”
暂不说方酃然是否有了个可疑的心上人……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许她家的小孩随便娶哪个狐狸精。
任何胆敢觊觎“她的” 宝贝哥哥的家伙,她都会亲手揭开她们和他们(毕竟以方酃然的条件也不是不可能……)的真面目,然后见一个抽一个,抽死为止。
除非那个家伙比她强大,比她聪明,比她漂亮贤惠……不,后面一个算了。
毕竟,小姑子可是当媳妇的永远的难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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