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

　　秦陌桑一夜没睡好，心里总惦念着落雪还会像以前一样在半夜偷偷溜回来，中间醒了好几次，直到天亮也没有见到落雪半个影子，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性情乖巧的落雪，被他彻底惹火了，自己几年的努力还不如这一夜的劝说，让落雪自发离开了他的房间，保持着正常父子间应有的距离。
　　事情似乎是朝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可秦陌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落雪在躲着自己，除了如同打更人般准时出现在饭桌上，其余时间根本看不见人影，冷漠的态度更是同以前黏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让秦陌桑有些心神不宁。
　　无心的伤害，有时往往比恶意的中伤更为沉痛。

　　觥筹交错的声音在安静的花厅里响起，细细的咀嚼如同桑蚕噬叶般轻微。秦陌桑端正的坐在饭桌旁优雅的细嚼慢咽，眼神却忍不住往身旁隔了一个位子的落雪身上飘。
　　回想以前每天吃饭时落雪都腻在他身上的亲热模样，秦陌桑微叹着瞄了瞄落雪面无表情的脸庞，小心的夹了一块鸡肉放到落雪的碗里。
　　“来，落雪，吃块鸡，这可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
　　落雪微愣了一下，眼神黯淡的望着碗里的鸡块，继续麻木的扒着碗里的白米饭，很快将碗里的米饭都扒完了，只剩下突兀的一块鸡肉放在碗里，轻轻的说了一句“饱了”，搁下碗筷便起身要走。
　　“秦落雪，你给我站住！”
　　一连几天担忧失眠的秦陌桑终于暴怒了，狠狠的一拍桌子，震得桌案上的碗碟都跳了起来，稀里哗啦响起了一片清脆的碰撞声。落雪脚下一顿，便再也挪不动了。
　　“回来！吃饭！”秦陌桑继续扮演严父的角色，严厉训道，“吃那么点，你当自己在喂猫吗？”
　　落雪背对着秦陌桑没有回头，只是瘦弱的肩膀颤了一下。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回来！”
　　秦陌桑怒极的一拉落雪，那印象中绵软微肉的手腕如今落在手里却如同干柴般硌在手里。他皱了皱眉头，有些粗鲁的将落雪扯得面朝自己。
　　“这两天你干什么去了？怎么都瘦了一圈？”
　　落雪咬了咬唇，垂着头还是不肯说话，心情阴郁的秦陌桑手下不由得愈发使劲，落雪嫩白如雪的手腕上开始呈现出一圈浅浅的淤青。
　　正从外面走进花厅的末叶被眼前一幕父子反目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扔下手中的东西飞奔过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望着神色凝重的秦陌桑和倔强咬唇的落雪在对峙。
　　“老……爷，您轻些！少爷这几天胃口都不好，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您……要责怪，就怪末叶好了，是末叶没有伺候好少爷……”
　　秦陌桑大惊，手上顿时轻了力道，再定睛凝视落雪苍白的脸色以及粉白的唇，怒意即刻消了大半，又不由得心疼起来。
　　“就算不吃了也给我坐下，爹爹有事跟你说。”
　　秦陌桑扯得落雪歪斜着身子坐回位子，这才放开了他的手，拿过他面前的碗，径自往里面夹了好些鸡肉，然后递到他跟前。
　　“吃了，不然今天哪都别想去，就坐在这里吃饭！”
　　落雪微怔片刻，终于屈服了，默默的接过白瓷碗，闷着头啃咬起来。秦陌桑略微松了口气，重新埋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于是错过了一滴掉进落雪碗里的泪水。
　　末叶看到两人危机解除了，轻轻的舒了口气，收拾东西告退了。
　　“落雪，”秦陌桑没管落雪愿不愿意接受，习惯的夹了菜往落雪碗里送，“过两天就是初一了，你有什么打算？”
　　落雪小心咽下口中的食物。“赴约。”
　　“有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他做不了什么事。”淡淡的语气昭先了落雪毫不在意的态度。
　　“程青鱼不是等闲之辈，落雪不要轻敌了，” 秦陌桑剑眉轻皱的拨了拨碗里的饭菜，下定决心似的说道，“这样吧，那天爹爹陪你去，谅那程家小儿也不敢做什么。”
　　落雪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仿佛没听到一样自顾吃着，乌黑发亮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柔顺的垂了下来，遮住了那双暗绿如藻的美目。

　　初一如预期那样很快到来了。
　　秦陌桑按照程青鱼叫人送到家里的请帖，同落雪坐着马车来到了郊外的一座别院。此处依山而建，环境清幽，远离尘嚣，风景宜人，可谓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秦陌桑精光奕奕的双眼四处溜了几圈，鼻子里忍不住轻哼了出来。
　　他调查过，这是程青鱼自己置办的一处私产，跟程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老爹程江河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程青鱼今日将落雪约到这里，若不是显富，便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话要说。
　　马车急停，巨大的冲劲让秦陌桑都控制不住的往前冲了一段。他随手拽住了身旁轻飘飘的落雪，以防他刹不住冲出车厢去。
　　“怎么回事？”秦陌桑把脑袋伸出帘外，低声问着车把式，却抬眼看到脸上挂着招牌式笑容的程青鱼，正优雅的摇着纸扇款款而来。
　　“秦老板！”程青鱼右手一挥，将纸扇打在左手收拢起来，拱手道，“您百忙之中还能专门为了秦小公子光临寒舍，实在让程某人蓬荜生辉啊！”
　　“哪里，哪里，”秦陌桑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朗目一转，顾左右而言他，“这里风景秀丽宜人，实乃居家良所，若非承蒙程公子的邀请，秦某还不知道这里竟是别有洞天啊！”
　　论敷衍论寒暄，他秦陌桑自然不在话下。眼见程青鱼眼角抽搐似的跳了几下，他线条分明的菱唇忍不住抿出了一弯浅浅的弧，等着程青鱼乖乖把目的说出来。
　　果然，程青鱼也没想隐瞒，而是落落大方的对视着秦陌桑的双眼，浅笑问道：“不知秦小公子是否跟随秦老板一起过来了？”
　　“程公子！”
　　落雪也随后掀开了深蓝的帘子，略显憔悴的俏脸如同睡倦的白花般让人怜惜，一双暗绿宝石的狐眼，潋滟如丝，带着几分脆弱的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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