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

　　盏中金黄的茶叶如刀直起又如雪下沉，袅袅升起的蒸腾白气仿佛一只腾云驾雾的飞鹤。秦陌桑把眼神和心思错落在这份幽邃古意中，毫不理会眼前堂下忐忑不安的众人。
　　今天一大早，欺负过落雪的几个孩子的家长，全都带着自己的小孩忙不迭登门拜访，将秦府门口的那片空地都站满了。秦陌桑刻意叫秦风把他们晾上一个时辰，等清晨的露水全数打湿了他们的衣裳，再慢悠悠的将他们请进来。
　　呷上一口清茶，秦陌桑细眼微斜，轻轻扫过堂下在座的一干人等，当扫到章老板搓着肥手谄媚的笑脸和章渔歌被纱布包着的鼻子时，笔直的挺鼻忍不住轻轻哼了出来。
　　“各位，我这秦府既非集市也非菜场，不知为何一大早上就聚集在秦某府门所为何事？虽说秦府偶尔也会施粥，但至少今天没有啊……”秦陌桑不动声色的几句冷嘲热讽，让众人都有点挂不住面子，不少人甚至红了脸颊，暗自掐着给自己惹事的孩子。
　　“秦老板，”一个看起来胆大的家长请道，“明人不说暗话。俺家那小子不知好歹，昨天伤了秦小公子，俺已经收拾了他一顿了。俺是粗人，说不来那些文绉绉的话，今天特地将小子带来，任秦老板处罚。还望秦老板看在小子年纪还小，手下留情啊！”
　　此话一出，不少家长都点头示意，纷纷表示自己是带孩子来上门认错的，甚至可以任他处罚，期望秦陌桑能一时心软，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可秦陌桑明显不太想高抬贵手。他只是淡淡的一扫堂中的那些被爹娘逼来的孩子，连个抓痕都没有，再想想落雪那一身的伤痕，对后辈的宽仁容忍也全都稀释成清晨的薄雾，太阳一出便不留痕迹。
　　“真的任我处罚？可为什么各位都把自家的孩子拉得那么紧，怕我会吃了他们吗？秦某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秦陌桑优雅的低头，用修长的手指擎着茶盖在盏上轻轻划过，沉声一顿，“不过，虽说是孩子间的玩闹，可这次未免也闹过头了！”
　　堂下不知是谁轻声嘀咕了一句。“太危言耸听了吧？”
　　“危言耸听？”看到有些家长不以为意的轻视眼神，秦陌桑忍不住冷笑一声，补充道：“倘若真是秦某危言耸听倒好了……这样吧，等会我便把落雪叫出来，让大家看看伤势，到时候各位大可摸着良心，评断昨天的那场闹剧是否还是简单的孩童嬉闹，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后悔……”
　　秦陌桑叫过服侍在一旁的下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下人得令后便即刻离开了。秦陌桑双手抱胸，冷冷的目光再次扫过堂下一干人等，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作为整件事最大的主谋章渔歌的家长——章老板，虽然笑容谄媚，但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似乎在观望什么，而其他的家长，也颇有向其马首是瞻的味道。三年的停滞确实让秦家落后了许多，却不代表秦家已经开始失势——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分钉呢，这些人，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等会落雪出来的时候，看你们有什么话可说……你们的孩子施加给落雪的痛苦，我必将加倍返还！
　　“老爷，少爷来了！”
　　伴随着末叶干净的嗓音，抱着落雪的末叶缓缓从后堂走来。睡眼惺忪的落雪靠在末叶胸前，正懵懂的用小手揉着眼睛，身上的里衣还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被窝里出来的，倦意满满的小脸上满是被打扰的不悦。
　　“爹爹……”
　　隐约看到了秦陌桑的身影，落雪向着他伸出小手，娇腻的喊道，漂亮的大眼睛还因困乏而微微眯起。
　　秦陌桑伸手接过了末叶手中的落雪，抱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拢着他身上快掉下来的外袍。落雪顺势揽住秦陌桑的脖颈，衣袖滑了下来，露出了手上的狰狞伤痕。
　　粉藕似的手臂上，伤痕经过一晚的药水浸泡后颜色更深了，一道道紫黑的瘀伤，像是被人大力拧捏出来的，又像是被绳索捆绑过似的，深入骨髓，附在脆弱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落雪身上，让人唏嘘不已。
　　众人几乎是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望着落雪手腕的伤。秦陌桑故作不在意的瞥了他们一眼，却在为落雪整理衣衫的时候刻意将他脖颈和手臂的淤青都露出大半，让他们更加清晰的看到那些丑陋的淤伤。
　　“爹爹……落雪困，落雪还想睡……为什么要落雪起来啊……”
　　柔软无力的落雪几乎是挂在秦陌桑身上，娇腻的嗓音也如未醒的梦呓般模糊不清。秦陌桑怜爱的用臂弯托着他的小屁屁，让他能更舒服的趴在自己怀里继续迷糊。
　　“乖啊……让这些叔叔伯伯看看你身上的伤，不然他们还以为爹爹骗他们呢……等会再让你回去继续睡……嗯？”
　　低声将浓睡未醒的落雪哄好了，秦陌桑抬头望着堂中被落雪身上的淤青震撼的众人，菱唇扯出一抹冷漠的笑意。
　　“各位还有什么疑问？还觉得这是普通孩童之间的嬉闹吗？还需要将落雪的伤痕看得更清楚吗？那些，可都是你们孩子的‘杰作’啊！”
　　唏嘘不已的家长们顿时鸦雀无声，痛恨又气恼的神情不断从各个家长的脸上闪现浮过，手下使劲掐着自家的孩子，恼怒他们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恩……那个……秦老板，您的话我们这些当爹娘的都信了……对于小公子的伤，我们确实很抱歉……不知，能为您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秦陌桑嗤之以鼻道，“赔偿？秦某不需要，况且落雪治伤的医药费你们也赔不起；以工代偿？你们的孩子都不大，干不了多少事，我多留下几张嘴吃饭吗？”
　　堂下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那，那秦老板您想俺怎么样啊？”
　　“哦，也不想怎么样。只不过，落雪那么小的孩子，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这当爹的要不帮他出出气的话，他以后长大了，可要怨怪为爹不疼他了！”秦陌桑轻描淡写的说道，却惊得堂下众人一个个瞠目结舌，连章老板的谄媚笑脸都有些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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