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军团

　　“但是，总会有其他路吧？不需要任何牺牲者的办法，”沉默了一阵之后，骑士问道，“毕竟……”

　　毕竟现在坐在自己身边的，就是从对死亡之龙战役中生还的英雄。尽管到了此刻骑士才明白，安雅信中那句“全员存活”的意义。

　　“应该算有吧，”精灵停顿了一下，露出稍许迟疑的表情，“但是……并不是什么正路。”

　　“灰魔法。”骑士甚至连问句都没有用。

　　精灵低下头，“我知道你很排斥这些东西，所以……”

　　“那就是你一直避而不谈的原因？”骑士捂住了脸，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艰难，“天啊，艾伦。你们对抗的是这世界上最强大也最邪恶的力量，如果不用任何手段就能赢的话，他们早就被击败了，这点我还是明白的。”

　　“法师学院那次，你看起来非常的……”

　　“那次我是很生气，”骑士又好气又好笑地扳过他的肩膀，强迫精灵和他对视，“因为接触这些东西本来就很危险。虽然我现在也没打算加入灰魔法爱好者俱乐部，但我真的很高兴你活下来了、真的。”

　　“……嗯。”精灵的表情变得稍微释然了一点，“那么，我该继续说下去吗？”

　　“拜托了，我可不想带着听了一半的故事去睡，会失眠的。”骑士露出假装的可怜表情。

　　“好吧，”精灵似乎仍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点头，“之后是大约四千年前，魔法开始进入迅猛发展的黄金时代。那个时代有一位名叫洛卡斯的天才法师。作为艾诺拉·夕行者的弟子之一，洛卡斯从她去世后就开始了关于死亡之龙的研究。”

　　“他曾经两次加入天使军团对抗恶魔，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蹊跷。有些恶魔会将自己分割成多份，这样即使一部分灵体在实界被杀死，也能通过藏在灵界的碎片再次复活。”

　　“复活的过程需要献祭，但切割灵魂本身却不是。洛卡斯由此想到了一个对抗诅咒的方法。”

　　精灵拿起放在一旁已经变凉的茶杯。

　　“如果身体可以当做是杯子的话，里面的水就是灵魂。当有人往杯子里下毒，我预先知道这一点却无法阻止的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水藏到其他地方去。”

　　“但是，全部倒空的话，下毒者就会寻找其他有水的杯子，”他将里面的水倒到掌心里，“所以只能倒出一部分。”

　　“现在，留在里面的部分被下了没办法解的毒，”他将杯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水泼到地上，“我只能舍弃它。”

　　“接下来，”他将空杯子举起来对着月亮晃了晃，“利用月光能量保持杯子不会腐坏，并且慢慢净化，直到毒全部被洗掉。”

　　他将掌心中剩下的水倒了回去，看着骑士笑了笑。

　　“最后，就像这样：杯子还在，水也还在，只是少了一些。”

　　骑士显然是被这样的比拟吓住了，很长时间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好一阵才期期艾艾地开口了。

　　“所以，他成功了？”

　　“他尝试了前面的几步，都很顺利。”精灵沉默了几秒，“但是，按照洛卡斯的笔记，如果不采取恶魔用的那些血腥复活仪式，最后需要三百年左右才能让灵魂重新回到身体里。”

　　“在他沉睡到两百年左右的时候，狼人开始大举进攻，而他的族人猝不及防、节节败退。这显然是一场偷袭，因为双方都知道只要他能参战，胜利就是精灵的。洛卡斯的恋人艾丽薇娅·战歌自然也是如此坚信的，于是她决定不择手段地提前唤醒洛卡斯。”

　　精灵放低了声音，像是叹息一样，“……以献祭她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骑士差点跳起来，但最后还是没发出声音，只是死死咬住牙。

　　“醒来的洛卡斯带着同族击败了狼人，但却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从此以后，这个法术就被精灵族列为禁术，几乎所有的材料都被毁去，只留下一份由祭司保存下来。”

　　“我想洛卡斯自己说不定也后悔做了这样的尝试，”精灵露出了有点自嘲的笑容，“但就是那个实验救了我的命。”

　　骑士注意到他说出的每个名字都带着姓氏，但对那位法师却直呼其名，这令他联想起一直很在意的某件事。

　　“所以，洛卡斯的姓氏是……”

　　“啊，”精灵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应该是洛卡斯·月影。我们族里提起的时候一直只用名字，所以——”

　　“和你只用名字的理由一样？”骑士忍不住脱口而出，然后懊悔地停了下来，“抱歉，我……”

　　精灵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没什么，我们是自愿这么做的。要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总不能让善后的各位背负杀死同族的罪名吧。”

　　“还记得那把精灵短刀吗？就是为这个准备的——不管怎样，我很庆幸现在它只是个纪念品而没有插在这里。”他在胸口比划了一下。

　　他说得很轻松，但骑士却没法跟着笑出来。他甚至可以想象三百年前，精灵就是带着这样温柔平静的微笑对自己的同伴说了谎，告诉他们自己的部落有那么个神秘的法术，能够救所有人。

　　洛卡斯·月影找到了对抗诅咒的方法，并在之后两百年依然健在，这些都是有史书记载的，谁会不相信呢？

　　想到这一点让骑士全身发冷。他曾经对精灵在传奇时代的队友颇有微辞，觉得放任这种事发生多少是因为他们不够关心他。但此刻他忽然意识到，如果精灵真的做了什么选择，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越是残酷的战争，越容易让幸存者产生消极的想法，将他人的死亡归咎于自己，并且极度漠视自身的安危。骑士早就知道作为经验丰富的战士，精灵多少会有这样的倾向，但并没想到会严重至此。

　　艾伦是那种为了救别人，能够坦然微笑着舍弃自己一切的类型。这不是什么优秀的品质，而是不能痊愈的伤口、没有解除的诅咒。

　　“凯因？”

　　骑士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因为精灵已经凑了过来，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别这样，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精灵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描述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我是说，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了。远好过让其中一人去送死，剩下的人一辈子活在罪恶感之中。”

　　“何况对我来说，黑暗神的诅咒已经不存在了。就算真的残留了什么，‘天使之印’也会马上发挥作用，所以我对我自己和这个世界都是安全的。”

　　“艾伦……”骑士觉得自己无法忍受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了，“明天我会跟雷欧打个招呼，去和他谈谈，好吗？我只是想确保晨星不会对你造成负担。”

　　“嗯。”也许是说了比平时多得多的话，精灵看起来有几分倦意，没有抗辩地点了点头。

　　“去睡吧，”骑士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你需要更多的休息。”

　　“好的，晚安。”精灵伸展了一下四肢站起身来，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着骑士。

　　“我一直不太确定，但也许把这些说出来是对的。我……很高兴你能听完，谢谢。”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准备走开，手腕却被用力地抓住了。

　　“答应我，”骑士低着头，没有看他，“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

　　“做什么？再睡三百年吗？”精灵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不会的。就算我想也没有可能，魂石只能用一次，也找不到会施展这个法术的人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骑士没有放开手，“假如像你所说的，我有权利知道，那么就请别等到一切已成定局的时候。”

　　“……我向你保证。”

　　骑士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来，帮精灵掸掉外套上篝火的余烬，然后看着他走进帐篷。

　　他花了一段时间才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习惯性地取下了挂在颈上的月之魂石。原本半透明的圆石在汲取了月光之后变成了澄澈的蓝色，加上其中细碎的白色反光，仿佛包含着整个星空一样。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块晶石就是艾伦的灵魂沉睡了三百年的地方。这个发现令他的心跳猛然不规律起来。

　　犹如亲吻十字架一般，骑士闭上眼睛，虔诚地用嘴唇轻触了一下掌心里的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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