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去来兮辞

作者:流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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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何如,贱何如。

      一抬头,目光所及之处是组对称并列的紫檀木雕嵌的书架子,占了满满一面墙,上面的书少说也上千了。粗粗一看,从史记春秋到齐民要术,从全芳备祖到闲情偶记,从禹贡通典到诗经切韵,内容何止是丰富,品质何止是优良。
      叫我烧书?没让他尝两记宋氏老拳就不错了。像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子,就该让他穿到秦朝,背起石头筑长城去。让他也尝尝劳改的滋味!
      “你,”看那小太监我就有气,“去把这些书烧了。”
      “我?”
      “这屋里还有别人么。”
      “什么呀、爷明明让你烧,”他不服气了,“再说了,你是哪根葱,跑到这儿来支使我!”
      “唷、这会子倒拿起架子来了,”我满肚子都是火,不找他吵一架真不痛快,“刚我让你去找十三爷的时候你倒跑得跟飞似的嘛。”让你当面编瞎话,也不知道编个靠谱的。
      他愣了愣,随即振振有辞道,“那你说怎么办!屋里就你跟李师傅,不说是你难道说是李师傅么。”
      我简直要翻白眼了,“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
      “我吃饱撑的啊我,跑去找十三爷,”他也憋屈得很,“爷自个儿忘了,今儿个是初一,一直都是这时辰跟十三爷一块儿去德主子那儿的……”
      “那换句话说,你只是个进来通传的?”我是自作孽,一时兴起瞧什么万年男配,这位看来还真是十足十的倒霉鬼。见他无奈点头,火气登时消了一大半,“那你大可照实说啊。”
      他苦笑,“你新来的吧?爷一火上来,这院里哪有人敢说半句逆着爷的话,如今也就有了身子的福晋能劝上两句。我要真照实说了,那今儿可就不是烧书——是拆墙了。”他一晃脑袋,“我可万没这胆子。”
      “没胆子?瞎说起来你倒浑身是胆。”
      “今个儿是我对不住了,”他也自知理亏,一鞠躬道,“您多包涵。”
      “得得得。”我往旁边闪,我又没挂,这鞠躬多不吉利。心里这么想,嘴上究竟也忍不住,“要是这十四爷的火气再大一点,不是拆墙而是砍人,难道你要对着我身首异处的尸身说这‘对不住、您多包涵’?这包涵我是会包涵,不过只怕要从阴曹地府上来,天天在你身边包涵。”
      “瞧你说的,”他大不以为然,“才多大点儿事儿啊。不就是烧个书,点把火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正一脑门的包,被他这么一说真是哭笑不得。试问这世上除了小十四他老子,谁有胆子在紫禁城里点把火、烧出滚滚黑烟,然后让全北京城拣笑话?
      “我问你,你刚说有了身子的福晋,可是今天去宁贵人那儿的那位?”看起来不像啊。
      他一摇头,“那位是今次镶蓝旗选进来的新福晋,有喜的这位是东屋的舒舒觉罗福晋。咳!你连几位主子的事儿都闹不清楚还当什么差呀。”
      “我一个干杂役的,要知道这些干吗。”艳福不浅啊小十四,这才多大,左拥右抱,顺便连孩子都有了。
      “那你又问什么。”
      我叹,这书不能烧,烧了绝对是死;但不去烧又不行,不烧那暴躁小子还指不定把我怎么着呢,那我只有找个人拦着我不是。就你了,大肚子的舒舒觉罗福晋。
      打定了主意,我把书一摞一摞地从架子上挪下来,一趟一趟地往后院搬。大冬天里忙活得我满身大汗,院子里的书也终于有了小山一般高。然而手上握着这样一本本略微发黄的线装书,就不由自主地想着有几个人像我这样执过它,有几个人读过它,还会这样流传几世几年……真不懂有人竟说得出‘烧书’二字。
      后院里人来人往,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可大肚子福晋的屋里仍旧没有半点动静,倒是罚我站的姑姑掀了帘子出来,一开口就凶巴巴的,“你这干什么呢!”
      “姑姑出来得巧,奴婢正想借个火折子,请姑姑行个方便。”
      “火折子?”她皱着眉,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通,“你要那干吗。”
      我朝身后的小山一指,照实说,“十四爷让奴婢把这些书全烧了,一张纸也不许留。”
      “烧书?!”那姑姑听了倒抽一口气,也顾不上我,步履生风地又进屋去了。
      也罢。我揉着隐隐钝痛的肩膀,这两位只要有一个肯出面,那我也算是有救了。
      过了没多会儿,罚我站的新福晋亲自走了出来,见我行礼也不让起来,只用眼角瞄了一眼便直直朝着对面的大屋走去。后面跟着方才问我话的姑姑倒是回过头瞪了我半天。
      看来是找大肚子福晋商量去了。
      院子西边有棵不知名的树,叶子已经不多,夕阳的影象从树叶的微隙中筛了下来,风一吹,满地圆圆的日影都在翩然起舞。我仰头望着温柔的太阳,望着形状各异的白云,顺便就把早上没抒发完的感情补全了。

      今日十四院内,运气实在太背,说与各位姐妹,穿越受罪,快退快退。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绝对不会回复那封‘穿去来兮’的邮件,什么有穿不穿猪头三了,应该是打死也不穿!
      “宋小小是吧,”大肚子福晋的宫女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二位福晋传你进去问话。”
      说是说‘二位福晋问话’,可从头到尾都是新欢一人问个不停,从为什么烧书到怎么会让我烧一个细节也没拉下。待她问完了,旧爱笑了笑,只问了一句,“这院子,可不算小。怎么偏你就到后院烧来了?”
      穿过来别的不见长进,编瞎话是越编越遛了。“回福晋,十四爷吩咐一张纸也不许留,可这么多书本本都不薄,哪里烧得尽。有风烧起来还好些,但没风烧着就久了。奴婢是瞧着后院里风比别处大,风向也不至于熏了人,所以才把书搬院里来了。不想扰了二位主子,奴婢该死。”
      “抬起头来。”
      听那声音里笑意敛去,不由一凛。
      玛瑙圆箍戒指的纤手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十四这位福晋倚着垫得高高的织锦软垫,形容确是不俗。墨绿绸缎的衣领掩颊遮面,衬得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髻间绿松石的簪子斜插着。最妙却是那双眼,当真澄如秋水,情致两饶。
      她毫无顾忌地打量我,“哪个掌事儿手底下的?”
      “回福晋,奴婢是储秀宫的。”
      她没流露出半点意外的神色,“储秀宫的,怎么上这院儿里来了?”
      “姐姐,”小心眼福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现在不是追问这些事儿的时候,这烧书……”
      这位舒舒觉罗福晋利落地将话头一截,“爷这么吩咐,自然有爷的道理。”
      我着实吃了一惊——她这是要由着我烧了?
      这位也急了,“可是……”
      “小喜,拿火折子给她。”
      “慢着!”新福晋站了起来,“姐姐!这烧书岂是玩笑事。且不说这传出去多不好,皇阿玛要是知道了,那可不更得生出是非。进门的时候额娘也说了,爷的性子急,有些事儿也许想不周全,咱们这为人妻的不就得替爷把它给补全了不是,这样一家人才是个圆满。”
      舒舒觉罗不置可否,直到眼见了宫女将火折子塞入我的手中,这才勾着唇角道,“妹妹,我累了。你让她下去吧。”
      这新福晋噎了一噎,像要发作,倒还是忍住了。“那姐姐好生歇着!”
      我跟着她茫茫然出了门,望着手上的火折子,脑子里正空荡荡的,忽然冒出来的尖细嗓子把我唬了一跳,“福晋吉祥。”定睛一看,这不是小十四身边的那高级太监么。
      “李得顺,”新福晋刚碰了一鼻子灰,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爷说要把书房的书全烧了?”
      “是,福晋。”那李得顺回了话,揪着我训道,“没用的东西!你怎么跑这儿烧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倒奇了,“那请问我该上哪儿烧?”
      “你……”他瞪着我,作势就要一掌打下来,吸了口气,也忍住了。
      这一圈瞧下来,能忍的真不止我一个。
      新福晋叹了叹,“这书是能烧的么,这么大个院子里也没个人劝劝爷,枉费了常日里爷的厚待。”音量不大不小,屋子里的人大概正好听清。
      可东屋里静悄悄的,不见半点动静。
      如此一来,我倒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我一个外来人口都明白这书不能烧,小十四土生土长的宫里人,他会不明白?
      “爷人呢?”
      “回福晋,十三爷来了,爷在前厅陪着呢。”
      脑子里轰地一响,我傻眼了。书房和前厅不过一墙之隔,我要是在书房烧书闹出点动静势必先惊动那二位。难道……小十四的如意算盘是让十三来拦着我?借着我演出戏,好让十三看看他有多火大?
      盯着那堆得像小山似的书,我正纠结不已,不妨身边众人忽然矮下去一截,“爷吉祥。”
      唰地转过头,只见小十四独自一人跨入院内,落日的余晖照出棱角分明的下巴,咄咄逼人的眉眼却隐在阴影里,令人看不真切。
      我一低头直接跪了下去。这是女眷居住的内院,被我这么一搅和,十三即使想拦也进不来。他那点小九九算是尽毁在我手里了。
      待他走近跟前,众人已然起身。这时的小十四像是换了个人,先前的暴戾连点影子都找不到,颇有威严地吩咐,“你回屋去。”
      那新福晋一声也不敢吱,不过一转眼院子里原本过往的人也都退得一干二净。
      场子清过了,这就开审了。“谁让你上这烧来了。”
      “是奴婢自作主张。奴婢该死。” 啥也甭说了,我这点绕弯弯的肠子,跟他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冷冷一笑,“那你可知道,这世上最不需要的,就是自作主张的奴才。”
      我听他这话音也知道没什么好果子等着我,然而既不委屈也不无奈,只是奇怪,这事其实浅显的很,平日我早该想透了,怎么偏就今天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只顾想着脱身?
      “拖她下去,打四十板,撵出宫。”
      没办法,磕头呗。“十四爷开恩。”
      “开恩?”他哼了一哼,接着啪地一声,一本书落在了脚边。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书名,尔雅注。
      “不是不想烧才自作主张的么,”他语带嘲讽,“现在我要你烧了它。”
      我仰头望了望他,又看了看地上的书,“烧了就可以不出宫么?”
      望向我的黑眸中满是鄙夷,出口的字句简短有力,“烧。”
      “嗻。”在他的目光压迫之下,我一手拿着书,使劲一吹火折子,眼见红色的亮点隐隐燃烧起来,于是对着他霁青的袍角一撒手。
      “爷!”身边的高级太监倒吸一口冷气,嘴里喊着便要向着那开始冒出火花的袍角扑去,四周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我退开了好几步,以免被殃及,“奴婢该死!奴婢心里慌,手上一滑。奴婢该死。”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一天嚷嚷几回烧书,也得当心自个儿袍子不是。
      混乱的场面中止于小十四的怒吼,“都给我滚开!”然后呲地一声,半幅被烧得焦黑的下摆被扯下扔在了金砖地上,那火光也在众人鸦雀无声之下静静地熄灭了。
      见一院子的人悄无声息,我稍微抬起头。只见小十四像要吃人似的瞪着我,一面喘着粗气,青筋暴出。身上的袍子另一半袍子不知是被谁泼了水,留下大幅泼墨山水的痕迹。
      我磕头,“奴婢这就下去领板子出宫。”
      我站起来的时候,他的眼里几乎喷出了火,却并没有来得及发作。
      小十四背对院门站着,冒冒失失奔进来院里来的小太监瞧不见他的脸色,要是瞧见了,这声“爷……”是万万叫不出口的。
      我一怔,这不是书房那个倒霉鬼么。
      他见着这场面也愣了一愣,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十三爷让奴才来瞧瞧,可是有什么事儿了。再不去德主子那儿恐怕得误了时辰了。”
      这话简直就像在小十四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李得顺!”他扯下腰间的挂饰,砰地一声大脚踹开房门。
      “爷。”
      “让这不要命的丫头给我跪着去!”
      “嗻。”
      “死了也不许起!”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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