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中窥天

　　说明：为了使故事情节更紧凑，笔者在微缩时将原著作了一些处理。

　　我本是呼啸山庄的女管家纳莉•丁恩，后来随凯丝小姐来到画眉田庄，又住了整整18年。这些年来，人事变迁之剧烈，实在令人惊诧。少东家欧肖夫妇、凯丝、伊莎蓓拉、埃德加，一个个都相继离开人世，就连小林敦也刚埋不久……只有我这把老骨头还活得好好的，而我本来与少东家亨德莱同岁，谁知道上帝是怎么安排的呢？
　　一切悲剧都源自40年前老东家欧肖先生的那趟远行。那次他回来后，没有带给孩子们预想中的任何礼物，只是打开一件紧裹着的大衣，里面是个邋遢不堪的黑瘦孩子，欧肖先生给他取名为希克厉。
　　我和亨德莱都非常恨希克厉，常常变着法子折磨他。可是凯丝跟他却好得不能再好了，我们对付她的杀手锏，就是不让他俩在一起。可是为了希克厉，她所受的责罚比谁都多。老欧肖认定儿子是个败家子，一心想虐待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凡是希克厉所说的话，他全都深信不疑。
　　有一次，希克厉的马跛了，想把亨德莱的那匹换过来。亨德莱冲他做了个鬼脸，又打了他一个耳刮子。希克厉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说：“你最好还是把马给我换回来，否则我会向爸爸告状的。”
　　“哼，你这个狗杂种，看还敢不敢跟我抢！”亨德莱拾起一个铁秤砣砸向希克厉的胸口，希克厉一头栽倒下去，可立刻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凯丝立刻跑过去赶走哥哥，又来到希克厉身边说：“希克厉，你的脸色好吓人！你为什么不哭出来？”
　　希克厉用手狠狠一拭嘴角的血痕，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报复他的！”
　　“你别太难过。”凯丝柔声安慰他，“我相信你的血统很高贵，你爸爸是中国皇帝，妈妈是印度女王，你是被人贩子拐到英国来的。”希克厉使劲地点了点头。
　　不久，亨德莱被送到外地一家学院读书去了，直到三年以后老欧肖去世，他才携夫人赶回来奔丧。我暗自猜测，她的家世或许没有多少值得夸耀之处，否则亨德莱是不会将这段婚姻对父亲诲谟如深的。
　　老欧肖下葬的当晚，希克厉正想如往常一样回房休息，却被亨德莱冷冷地叫住了：“爸爸已经去世，我是呼啸山庄的主人，没有人再叫你回到房间。你还是跟约瑟夫住在一起吧。”希克厉就这样被赶到下人中间去了，不过他并没怎么在意，因为凯丝还是一如既往地待他。
　　一个下着大雨的傍晚，希克厉和凯丝都外出未归。亨德莱大发雷霆，吩咐我们闩上大门，今晚谁也不许放他们进来。我心中焦急万分，决定不管东家的禁令，还是要放他们进来的。没多久，外面的脚步声走近，一盏马灯透进栅栏，哪知来的只有希克厉一个人。
　　“凯丝小姐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吗？”我急忙问道。
　　“她在画眉田庄。”希克厉答道，“本来我也想留在那儿，可是庄主不懂礼貌，我只好离开。”
　　我从他口中得知，他俩比赛打着赤脚从山坡上往下冲，一口气跑到林苑，结果凯丝完全输了；随后，他们来到一栋宅子外面，发现林敦兄妹正在抢夺一只小狗，忍不住笑起来。不料一条凶猛的护院犬蹿过来，咬住她的脖子，将他们当小偷抓进屋里。埃德加•林敦认出了凯丝的身份，留她在家养伤，却把他赶了出来。
　　凯丝在画眉田庄住了五个礼拜，直到圣诞节才回家。她头戴一顶插着羽毛的海狸皮帽，棕色的鬈发从帽檐泻下来，穿一身长长的布骑服，双手提着裙裾，一步三摇地走进门来。女主人已将她精心地改造成一位衣饰华丽、举止文雅的大家闺秀。
　　次年六月，亨德莱的儿子哈里顿呱呱坠地，夫人由于生产时落下病根，没多久便离世，只能由我来喂养哈里顿。仆人们受不了主人的颐指气使，纷纷走掉，最后只剩下我和老约翰。
　　凯丝长到15岁时，变得美貌异常，然而对于旧交依然一往情深。尽管林敦各方面条件都比希克厉优秀，但是想要取代希克厉在她心中的地位，还是不那么容易。
　　凯丝自从在林敦家住过一段时间之后，便一直与他们家来往。她在与他们交往时，表现得彬彬有礼；可是一回到家，她就将那套虚礼抛到九霄云外，露出野性的一面，因此她不知不觉间形成了双重性格，我私下里越来越不喜欢她。
　　一天晚上，我正在厨房里哄哈里顿入睡；希克厉则避开火光，躺在一条长椅上默不作声。这时凯丝带着焦虑的神色探进头来问道：“这里只有你一个吗，希克厉呢？”
　　“他在马房里干活。”我不咸不淡地答道。希克厉也不纠正我，也许他在打瞌睡呢。
　　一滴晶莹的泪珠倏地从她的颊上滚落，她叹息道：“唉，我真难过啊！你能帮我保守一个秘密吗？”她随后来到我身边跪下来，那副楚楚动人的神情，任是有天大的怨气，也会烟消云散的。
　　“是什么秘密呢？”我的脸绷得没那么紧了。
　　“今天埃德加•林敦同我求婚，我答应他了。我不知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那你爱他什么呢？”我认真地问道。
　　“他年轻力壮，英俊潇洒，家境富裕，而且深深地爱着我。这些总够了吧？”
　　“假如一个人结婚只贪图眼前的快乐，那似乎没什么不对的。可是阻碍在哪里呢？”
　　“在这儿！”她一手拍着额头，一手拍着胸口，“我的灵魂清楚地知道，我是做错了。若非我哥哥把希克厉作践得那么厉害，我是决不会嫁给林敦的。假如我现在嫁给希克厉，只能跟他一块儿去讨饭，无疑是辱没了自己，而且他永远不明白我爱他有多深；可是嫁给林敦，我就能帮他重新抬起头来，从此不再受我哥哥的欺压。”
　　“你想拿你丈夫的钱来帮助你情人？未免太不切实际……”我还想说什么，只听约瑟夫在门外大叫道：“希克厉，站住！你这小崽子想干什么？”敢情希克厉趁我们说话的时候，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了。
　　我们立刻跑出门去，约瑟夫还在嚷嚷：“他把亨德利先生最好的马骑走了。”
　　“我知道，他是不会再回来的！”凯丝大哭起来，疯狂地冲出门去，口里一声声地呼唤希克厉的名字，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那个漆黑的夏夜，狂风暴雨似千军万马般向呼啸山庄奔腾而来，屋角的一棵大树轰然倒塌，也不知是被狂风吹折的还是遭雷劈的。
　　埃德加•林敦在父母过世三年后，领着凯丝到吉牟屯的教堂去结了婚。在她的一再央求下，我只好随她陪嫁到画眉田庄。
　　半年以后，在一个醉人的九月黄昏，我从花园里摘了一大筐苹果回来，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纳莉，是你吗？”
　　我感觉有些耳熟，转过身去，发现一个高大的男子靠着墙。一缕月光照下来，只见他两腮焦黄，被黑胡子遮了大半，两道眉毛压得很低，那双深陷的眼睛唤起了我的回忆。
　　“不错，我是希克厉。她在里面是吧？我要跟你的女主人说几句话。”希克厉见我已认出他来，立刻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求，神色显得很焦虑。
　　我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客厅。林敦夫妇正并肩坐在格子窗底下，悠闲地眺望着远方宁静的暮色。我告诉凯丝，希克厉先生就在门口，想见她一面。
　　凯丝立刻面色大变，生硬地回绝道：“我不想见他，请他不要再来了！”
　　埃德加先生安慰妻子说：“瞧你，一个希克厉就吓成这样？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或许他今天已经有所改变。”又吩咐我去请希克厉先生进来。
　　一别三年，希克厉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子，言行举止都表现得比较老练，从前那种浑浑噩噩的痕迹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了，不过那双充满黑色火焰的眼中，似乎还潜伏着几分未经开化的野蛮。
　　希克厉在画眉田庄做客不到一小时就告辞了，临走时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已将呼啸山庄的所有产业都买下了。假如亨德莱先生得知他的酒债和赌债是他曾经的一个奴仆付的，他一定会感到很开心。”
　　凯丝霍然站起身来，厉声说道：“你给我出去，马上就走，永远不要再踏进来一步！”埃德加也连忙护住妻子，对希克厉怒目相向。
　　希克厉气定神闲地离开后，伊莎蓓拉不满地向兄嫂抱怨：“他是如此富有韵味，你们真不该这样无礼地对待他。”在她眼中，希克厉无疑是一个骑士般富于浪漫气息的人物。
　　“什么？你竟然为这个无赖辩护？”凯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是什么无赖，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绅士。”伊莎蓓拉振振有词地反驳道，随即上楼休息去了。
　　次日上午，伊莎蓓拉借口自己的马跛了，来到呼啸山庄拜访希克厉。她为兄嫂的无礼向希克厉道了歉：“我觉得他们不该那样对待你，家里谁都不理解我，我真的感到很孤独。”
　　希克厉洞穿了姑娘的心思，他正想借她来夺取画眉田庄的产业，于是温柔地拉起她的手：“你不会感到孤独的，因为还有我。”伊莎蓓拉觉得自己简直要醉了，她含羞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希克厉握得更紧的。
　　希克厉隔三岔五往画眉田庄跑，起初还担心不受主人的欢迎；如今有了伊莎蓓拉的照应，来得更勤了。伊莎蓓拉禁不住希克厉的怂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在一个深夜投奔呼啸山庄，二人很快秘密结婚。
　　凯丝得知消息后病倒了，一连数月卧床不起。希克厉趁埃德加做礼拜的时机偷偷跳进画眉田庄，抱住她死命地亲吻，悲切地叫道：“哎哟，我的生命，我怎么受得了！”
　　凯丝抽泣道：“假如我做下了什么错事，我会为此而付出整个生命；而你也曾把我抛开过。我宽恕你，你也宽恕我吧！”
　　这时埃德加刚走进屋来，看到那个不速之客，心中又惊又气，正想扑向对方，希克将已然奄奄一息的凯丝往他怀里一送，就制止了一场大吵大闹。当天夜里，凯丝在昏迷中生下一个女婴后便离世了。
　　希克厉整夜守在画眉田庄，当他得知凯丝死后，把头向树干上猛烈地撞去，像一头即将被尖刀捅死的野兽，对着天空干号起来：“天哪，没有了命根子，我可怎么活呀！”
　　数月以后，亨德莱死了，希克厉成了呼啸山庄的主人。他处心积虑地将哈里顿培养成一个粗野无礼的野小子，而哈里顿还对他感激涕零。他一点儿都不爱伊莎蓓拉，想尽办法折磨她。伊莎贝拉无法忍受他的虐待，逃到伦敦附近，在那儿生下儿子小林敦。
　　12年后，伊莎蓓拉过世，而小林敦已成长为一个少年，但是体弱多病。尽管希克厉对他毫无亲情可言，还是从埃德加手中夺回儿子，并将小凯丝骗到呼啸山庄，逼迫她和儿子结婚，进一步霸占画眉田庄。婚后一个月不到，小林敦就病逝。
　　早已沦为奴仆的哈里顿虽然举止粗野，但是本性淳良，他暗暗喜欢上这位天仙般美丽的表妹。只要凯丝读过的书，他都会暗中学习。小凯丝从未将这位表兄放在眼里，还取笑他念书的样子，一次次戳伤他的自尊心。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免教训她：“他的天资并不亚于你，若非希克厉先生心存不良，剥夺他受教育的机会，他应该是跟你一样的上等人。”小凯丝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将一本漂亮的书用白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再用一条缎带扎起来，上面写着“哈里顿•欧肖收”，让我给她当信使送给哈里顿，他俩才真正握手言和。
　　希克厉发现了小凯丝和哈里顿的感情，心中又妒又恨，他恶狠狠地揪住小凯丝的头发，想把她暴打一顿，不料他的手指突然松开了，紧紧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从她眼中看到凯丝的影子。
　　从此以后，希克厉变得更加孤僻，他整夜在沼泽里游荡，渴望能遇见凯丝的孤魂；回来之后，他立刻把自己关在凯丝曾住过的那间闺房，最终绝食而亡。按照他的遗愿，我们将他与凯丝合葬。
　　元旦快到了，哈里顿和小凯丝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这两个差不多都是我的孩子，看到他俩甜蜜地生活在一起，我真是再开心不过了。
　　2012年10月2日于临安

　　（本文发表于《意林•原创版》2012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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