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声细语

　　午后的阳光已经过分耀眼，子沣才又睁开眼，见莉安已经坐起，靠在他身边翻着不知哪来的一本书。窗帘被她轻轻拉开一角，晴朗的冬日落在她的侧影背后，明亮的光亲吻她的手指，她微微翘起的鼻尖，溶化在光明里，还有点滴湿漉的浴衣，包裹住她梦醒以前还近在咫尺的身体。偶尔轻轻皱起的眉头，每当她感觉惊诧或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时，便会在付之一笑前，短暂的皱皱眉。莉安看得入神，没有发现自己看着她。嘴角的弧度，不笑时亦轻轻扬起，那束落入昏沉空气的阳光，能看见不愿坠落的尘埃。莉安过分白皙的腿有血管的脉络，此刻隐约在浴袍的交叉处，顺着那些青色的轨迹会否追寻到她的心里。
　　莉安回过头看见子沣正有些困倦的望着自己身后的艳阳，弯着眼睛笑了。
　　“醒啦。睡的好么”
　　“恩。过来。”
　　莉安温顺的躺进子沣怀抱。静静被他抱着。
　　“什么时候起来的。”
　　“一会了，去买了点东西。”
　　“怎么了。”
　　”头疼，楼下买了蜂蜜和药。“
　　“药？”
　　“恩。”
　　“止痛药？”
　　“不是啦。”
　　“哦，明白了。所以你现在很安全咯？”子沣伸手捏捏莉安的腰
　　“我一直都不安全，你小心点。”莉安禁不住痒，手肘轻撞子沣。
　　“这样说的话，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危险。”
　　说完一撑手，就面朝着莉安压住她的身体，莉安也只好任由他再放肆。
　　待到子沣起身走向浴室，已是午后三时，莉安□□着身体起身穿好衣服。泡了咖啡，坐在窗前对着窗外浩荡的阳光恍神。飞机五个小时候就要起飞，想到这更加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做过什么。她可以不走的，她根本无处可去。如果他要她留下。哪怕只是一句玩笑话，她怕也会留下。子沣□□着上身，裹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悠闲的喝着莉安为他泡的茶。雾气还挂在皮肤，不舍得落下。子沣走到她身边，揉揉她的发
　　“发什么呆。”
　　莉安拉开窗帘，坐在窗前，他的身体，在浩荡的阳光里，让她有些不知该将目光落向何处的心动。子沣自顾走开穿衣服去了。莉安轻声问
　　“你一会做什么。”
　　“去公司。”
　　“这样。”
　　“你呢”
　　“我休息会去机场。”
　　“好。”
　　莉安咬咬唇，沉默半响，转过脸看着子沣沐浴在阳光里，因过分明亮而有些眯起的眼睛，说道
　　“明天去公司好么？陪陪我”
　　子沣的表情有些僵硬，为难的短暂沉默。复又笑道
　　“我一会能抽空就回来找你，送你去机场。好不好？“

　　莉安知道他不会回来，她了解那样的神情，他也许根本不是去公司，这一点都不重要。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每一次他想要敷衍时，神色总会有那样短暂的片刻凝固，在他过分好看的眼角眉梢。只一瞬，她却明明白白。佯装无谓的，灿烂笑笑。
　　“开玩笑的，你去吧。我等你。”
　　子沣点点头，望着莉安，隔着一整片光，和那无事生非的尘埃，眼中全是温情。她亦弯着眼睛对着他笑，他清晰的轮廓，就是在这光明里依旧如雕刻般历历在目。莉安拿着为他装好的电脑，走到他身边递给他，拍拍子沣短短的头发，笑著说
　　“你快走快走，不要打扰我收拾东西。”
　　子沣撇撇嘴，起身慵懒的走向门口。留给她一个摆摆手的背影。

　　关上门，莉安只觉笑容还僵硬在脸上。只一瞬间，这装满了他的空气里，已经拥挤得一无所有。莉安麻木的走向窗前的茶几。找出早上买的药，复又吃下一颗。点燃了一只烟。烟缸里还有他抽过的烟，他喝过的茶杯就在手边，莉安静静看着，抱紧自己的身体，烟灰落在浴衣上她也没发觉。头脑依旧有些酒后的昏沉，他手指的指纹还留在散乱的发梢，他刚刚还坐在对面。一切如同定格的胶片，却已经瞬间陈旧在时光的脚底，来不及把它们拾起就被踩坏，却也拆不掉那些破碎画面。莉安眼睛干涩，她并不难过，她已经明白伤心是这世上唯一没有补偿的事。不要太放纵自己，还是他对她说的不是么。那时候她蹲在星空下，背靠着余温未散尽的顶楼的墙壁，像那是最后的支撑。他却只是过分冷静的看着她。那时候眼里也是干涩的，她不看他，只看着他身后浩荡的夜色。是多少年前的夏天了，久的都不愿意再细数，那时，她站不起来，她如何也站不起来。他却一直在她身后，只和她说，不要太放纵自己。可是他终究是在的阿。太多的画面他都在，回忆一刀未剪，原来终究也不过如此刻，再触手可及也已经是过去了。
　　莉安坐在出租车上，她没有等他，只与自己说怕遇上交通晚高峰，不如早早启程。倒退在公路上的画面，城市最真切的脸，车窗外节节败退如他们的瞬间。那所有与回忆有关的瞬间，爱着他的每一个瞬间，闪现着流逝。不必回头，也明白身后是全部的繁华世界。莉安看见遥远的天边，夕阳一点点生长，镶着金边的绚烂云彩，遮住蓝天脆弱的脸。风吹起片片晴朗，翻卷着随时间飘扬而去，露出黄昏凉如锦缎。莉安忽然想起，好多年前，与子沣初识的时候，两个人在闲来无事的夏至，午后一起去ktv唱歌，莉安点，子沣就唱给她听，他的声音多好听，该怎么形容。就像小时候玩过的蓝色玩具，硬塑料里，装满蓝色的水，构造出一个虚假又过分美丽的小小海洋，海洋里有云朵，还有精致的白色帆船。水中还有小气泡，只要轻轻一摇，那迷人的蓝色便温柔如一整片蔚蓝都握在手中。母亲曾经给莉安买过这样的玩具，她离开后，她便把她藏在枕头底下，她不敢再看它，却无法拒绝它能代表的所有安宁。她把它藏在大枕头的一端，自己便躺在另一边。小小的梦里也就有了那片海洋的保护。父亲总是很迟回家，莉安多半时候，一个人先入睡。一整栋房子的黑暗，对于年幼的她来说就像一粒细尘坠入宇宙，四处都是没有边界的黑暗，她触摸不到那个边界。她与这个世界没有边界。
　　就是那个下午，唱完歌走在炎热而行人稀少的马路上，莉安说口渴，子沣便给她买路边的八宝冰沙。她说她要吃，他就给她买。冰凉的甜蜜，过分的融化在嘴里。别的都不记得了，就记得那味觉的甜，糖精独有又廉价的甜，融化在冰凉的舌尖。他自顾给她加了所有的水果，坐在马路崖子上看着她吃。真想再吃一次，此刻，喉咙干涩而有尼古丁与酒精焦灼过的荒芜。莉安恍恍惚惚的想起这些，一股毫无准备的莫名委屈，竟好像空气里的尾气，不容抗拒又无孔不入的让鼻头一阵酸涩。说好不会留下的泪水，明明是被看不见的烟雾熏红，就要沸腾在她的眼底。
　　那细腻的冰凉，穿过回忆的荒土，她反反复复延续了多少晨曦。终于，也还是这样。莉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何也不愿让泪水落下，蒸发了不过是盐，不然还会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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