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曲

　　一百万黄金,秦陌湮突然笑出声来,区区一个商风袅能值到这个数目,他金书扬真是贪得无厌呵,又想报仇又想要财,他以为天下的好事都被他占光了么.
　　舒柔听得秦陌湮自语,正在号脉的她抬起头来,只见秦陌湮的脸上压低了笑,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大约就是让上官慕薇进了野云寨,如果是我,不等她说话,一定会把她擒下,自以为吞下了块肥肉,就不知道那肉上带着剧毒么.
　　听得剧毒二字,舒柔蓦的想起了被上官慕薇倒在漱玉池里的东西,心头不由的一跳,莫不是秦陌湮真的要舍弃了上官慕薇来对付金书扬,以他那种性情,是真的连一点眷恋都没有的么.舒柔只觉得从骨子里的冷起来,连手都不自主的抖着.
　　她只是没有看到,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纵马而驰的上官慕薇从袖子里拿出商风袅的书信,一扬手撕得四分五裂,她慢慢扬起脸,从眼睛到唇角,那笑容竟是与秦陌湮一模一样.秦陌湮把手盖在脸上,慢慢的往下移,从指缝里露出眼来,风云变色,暗潮汹涌,他一字一字的说道,你看着吧,他们亏欠我秦陌湮的东西,现在我就一个一个的讨回来.

　　一天之后,当舒柔再路过漱玉池前,她惊愕的发现池子里的鱼身表开始溃烂,只是那鱼仍是活物,最后竟腐烂得血肉模糊,多看一眼都触目惊心.
　　在上官慕薇回到暮合山庄的第三天,庄外有人送了样物件进来,是一口箱子,秦陌湮让人把它抬到内室,侧脸对上官慕薇说道,慕薇你猜,这箱子里装了什么.
　　上官慕薇正拿着一卷画卷,头也不抬的说道,或许金书扬正气恼得不行,自己装进了箱子想给我们个措手不及,不过我怕他没有这个胆识.
　　是呵,一个那么贪财的人,要他舍命可是不容易的事情,秦陌湮扣着手,漫不经心的笑道,说不定这箱子里装着个艳绝天下的女子呵.
　　那就叫人打开吧,猜来猜去也未见有多大意思,上官慕薇淡淡说着,头仍是没有抬起.
　　一开箱子,一股糜烂腐臭之气冲鼻而来,开箱子的侍女受不得这个味道,转头用手绢掩着鼻子退避到一旁,秦陌湮一挥手屏退了侍女,又是看着坐在一旁的上官慕薇,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女,难道是金书扬没有这个艳福,一文银子都未要的就送了回来.慕薇你就不看看么.
　　还是先去把舒姑娘叫来的好,上官慕薇说道,中了蝶沾衣是什么模样我已是见过,眼下是不想再多看一眼.
　　秦陌湮转眼而笑,蝶沾衣,蝶沾衣,轻笑彩蝶沾罗衣,听着真是风雅.一段时间的静养后秦陌湮的脸上渐渐泛出血色,精神日渐的好起来,叫帘外的侍女去请了舒柔,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秦陌湮手里把玩着腰上的玉佩,忽而开口说道,你见过柳碧了.
　　上官慕薇微抬起眼来,过了片刻又是低了下去,原来庄主都已经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我还听说,秦陌湮放缓了声音,有刺客要杀柳碧,是你出手助他,可是有此事.
　　我若是不出手,暮合山庄就真成了孤掌难鸣,上官慕薇的视线仍是没有离开画卷,但眼却不由自主的走了神,柳碧不能死.
　　他私下里会你,无外乎是想趁势拉拢于你,光是这一点,他柳碧就该死.
　　若只是这个缘故,柳碧就该死,上官慕薇冷笑着说道,那暮合山庄也永无再起之日,庄主你劳心费力谋划至此,就为了一个上官慕薇,可是值得,舍得.
　　秦陌湮一时语塞,脸上第一次撤失了笑容,有些怔怔的望着衣袖上的绣花,语气寥落,是么,原是我没有想到.
　　衣袖下的手,狠狠的抠着玉佩上的花纹,恨不能把玉佩整个的抠断.等舒柔进来,自然是先望向那口箱子,只望了一眼就已是面色惨白,箱子里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全身自脸而起糜烂得没有一点完整.就只是那么一眼,舒柔却觉得那人头上的牡丹花簪,金步摇,甚至是身上那身苏白的锦缎襦裙煞是眼熟,脑海中一闪,赫然想起当日的夫人就是这般打扮,她惊疑不定的望着秦陌湮和上官慕薇两人,再想到那些池子里的金鱼,上官慕薇冷笑着说着,这东西又不是为我自己准备的,莫非那个时候她指的是商风袅?
　　秦陌湮见她一付沉思的模样,淡淡笑了笑,舒姑娘也不必再乱猜测,箱子里躺着的就是夫人,不过人倒未死,依舒姑娘来看,她中的是什么毒.
　　舒柔细眼看了几眼,思索了片刻,低声的说道,夫人中的可能是一种叫做蝶沾衣的毒,中毒几天后会引发全身的溃烂,就好比无数的蝴蝶闻到了衣上的香气蜂拥而至,最后附满了人一身.蝶沾衣本来在江湖里就不多见,制毒的多是妒妇,不过为妒忌二字,解毒时需要毒药本身做引,只因蝶沾衣有各种配法,不知道毒料断是解不开,她沉默了片刻,转眼撇了上官慕薇一眼,一咬牙还是接着说道,我见上官小姐前几日把一瓶粉末倒在了漱玉池里,前天里面的金鱼的情形与夫人差不多.
　　秦陌湮闻言反而先笑起来,用手挡着眼对上官慕薇笑道,慕薇你听到了么,舒姑娘说这毒多是妒妇所用.
　　舒柔不想秦陌湮原是知晓的,商风袅落得这般惨状,若不是秦陌湮授意至少也是他许了的,她还坚持认为,即使秦陌湮不爱商风袅,也断不会如此心狠手毒.从前的恩爱纵容,即使不是真的,也该有着一星半点的情意的吧.
　　一星半点的情意,原也是没有的么,这个人胸腔里装的真是心脏么,莫不是一块比国色还冷的生铁,他的风流多情,顾盼生辉,脸上的笑意就如一张附着的画皮,剥开了看里面是一坯冰雪.难道豪杰霸主就是要冷情冷性才称英雄?就是要有比蛇还毒的心肠才配受人尊崇?江湖里人人追求的到底是什么,虚情假意,翻脸无情,蛇蝎心肠和欺诈成性.楚云飞真是不适合在这里谋生呵,楚公子,三庄主,无意间又是触及了舒柔心底结成的疤,她仍是记得那个谦和的男子的笑容,舒柔下意识的掩面而泣,可是双眼干涩得生疼,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无奈而仓皇的微微一笑.
　　上官慕薇抬起头来慢慢说道,夫人的毒就是我下的,剩下的蝶沾衣已经被我倒进了漱玉池,要寻已是没了踪迹,要是舒姑娘医好了夫人,庄主未必会替姑娘在功劳簿上多记一笔,只要舒姑娘能保得夫人不死,就已是足够.
　　秦陌湮微笑,稍后我自会差人把夫人送到舒姑娘那里,我要舒姑娘替我守着这个消息,不要让旁人知道夫人出了变故,舒姑娘可是知道.
　　舒柔略低头,应了一声,低眼却看到秦陌湮袖下的手正微张着,手指上鲜血直流,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不由得出声低呼,秦公子的手是怎么了.
　　上官慕薇听声也转眼去看秦陌湮的手,秦陌湮先是笑了笑,慢慢抽出手来,放到唇边轻轻舔了一下,没什么,或许是在哪里弄伤了.

　　金书扬终于是知道了上官慕薇最后几句话的意思,上官慕薇离开的第四天商风袅开始发热,从脸开始有越聚越多的溃伤,血肉糜烂,化脓发臭,先前没有任何的征兆,突然汹涌而至而无力颓止.金书扬隐约觉出了不对,立刻请了大夫来诊治,大夫看不出根源只能开了散热的汤药,结果也是于是无补,后来有个大夫说商风袅这是中了毒,是一种叫蝶沾衣的霸道毒药,大夫还宽慰金书扬说此毒虽然毁人发肤容貌,但于性命无大妨碍,仍是可以救回.金书扬只觉得连骨头都在咯咯的响,他始是知道这都是上官慕薇的功劳,那封秦陌湮的信上下了蝶沾衣,商风袅看过了那信中上了毒,上官慕薇执意要商风袅回书一封不过为确保她真的打开了那封信,至于商风袅她要回什么,都是无关紧要.
　　黄金百万,黄金百万,金书扬始是贪心太大了些,商风袅抵不过这个价钱,他心存侥幸却反被算计了一道.上官慕薇不在乎她的死活——她不过是要毁了暮合山庄的秦夫人,无关商风袅.是他把商风袅看得太重,以为有她在手就抓住了秦陌湮的软肋,他低估了秦陌湮的冷情和上官慕薇的狠毒,江湖里传得神乎其神的恩爱原来不过是表面文章,金书扬可以说是恼羞成怒,上官慕薇是他引进来的,现在人财两空,只剩个非人非鬼的商风袅在了手里.
　　多看几眼的好,日后怕是都看不到了,是看不到了,商风袅的脸已经全然没有了一丝轮廓,现在又有谁会信这就是暮合山庄的秦夫人.商风袅毒发的同一天,金书扬接到上官慕薇的飞鸽传书,现在野云寨里的那个天下第一美人已经值不得黄金百万,若是金谷主愿意,大可把她留在身边,暮合山庄绝不介怀.
　　左思右想了半天,金书扬还是一挥手吩咐把商风袅装在了一口箱子送去了暮合山庄,她再留在这里不过是多个笑柄,他甚至连杀她都不能,一杀她,只会让他被秦陌湮嘲笑得更多,留着她只会是个笑柄,于是他只能把她送回去.

　　就在金书扬交出商风袅之后不久,对盘龙谷与暮合山庄之争一直袖手而观的碧云宫宫主柳碧突然宣称与秦陌湮联手,宫中弟子与暮合山庄四大名剑以及吹雪楼精英倾巢而出,联手围剿野云寨,在眨眼间杀去野云寨七成人马,金书扬单骑而逃,苏怜带人追杀在后,金书扬自知大势已去引刀自刎.随后两方人马以风卷残云之势横扫其他参与洗劫暮合山庄的门派,血流成河,屠杀异常惨烈.如同一枚破晓的烟火,在瞬间打破了先前的沉闷和僵持,江湖中新一轮的风起云涌就此而始,哀鸿遍野,人人自危.
　　金书扬的尸首被苏怜带回,秦陌湮吩咐把他挂在了城门上,进出城门的无论是百姓还是江湖中人都得见——官府只是睁眼闭眼.秦陌湮此举无疑宣告暮合山庄仍是江南的第一霸主,此役之后,秦陌湮雄霸江南,柳碧盘踞江北,双方呈鼎足之势瓜分了江湖的风头.柳碧的碧云宫虽然名声已起,但他还缺乏一次能真正震慑周遭的契机,霸主的称雄总是要有血雨腥风的陪衬,柳碧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这也是促成他应下秦陌湮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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