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玄参

作者:多情捐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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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去经年


      白霜一躺倒,浮生阁中的那位却苏醒了。
      玄参只觉得自己大梦三生,此时终于回到现实中,面对空寂的浮生阁,他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许失落。他只当玄霄宫依旧是一年前的玄霄宫,只有他和被他细心疼爱的徒弟两个人,没有顾忌地披上一件玄裳,指腹轻触间惊觉衣裳表面积了薄薄一层灰,他自然不知道他这一趟已是一载过去了。
      打开书房里通往湖心亭的后门,没走几步发现迎面走来一个陌生男子。
      “何人在此放肆。”冰冷的言语,一如他练就的水寒之术,这世上就没有几个人受得住这份冰冷刺骨。
      对面的彝只听其名,不曾见过其人,白霜向来把玄参藏着、掖着,纵然他们有兴趣也过不了白霜这关,但彝凭借出众的眼光一下推测出来此人应是玄参尊上。
      “师尊在上,徒儿彝,是白霜师姐选进来的新人。”彝顾忌玄参久病不醒,觉得有必要用最简洁的言语把事情说清楚。
      玄参轻拢衣襟的手顿时一紧,一时不能判断眼前这白胖子是否在扯谎:“白霜在哪儿?”
      “哦……师姐她……”彝原本说话极利落,却在今日疙瘩起来。
      要不要替师姐瞒着?眼见师尊的样子是大病初愈,如果实话实说,师尊能找紫华算账吗?就算找那紫华算账,打赢的几率又有多少?
      几番思量,彝还是决定暂且瞒着。
      “赤莲尊上找她有事,师姐估计一两天里回不来。”
      玄参在床榻上躺了一年,身子还没恢复完全,可脑子没坏,听得出眼前这小子说话半真半假。
      赤莲虽然曾经教导过白霜,但那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勉为其难的,如何能在事隔这么久之后再有事寻她?除了这件事,赤莲断然和白霜没有半点交集了。但是白霜或许真的在一两天里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不然她不至于错过见他醒来的机会。
      “我知道了。还有,你们是白霜收进来的,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可是师尊这个称呼还是晚些再叫。”
      玄参何其聪明,经彝这么一说也知道自己恐怕昏迷了近一年,甚至一年一度的收徒大会都已经结束了。时间过去太久,很多事情都还不能步入正轨,此刻玄参只盼着白霜早些回来,起码有个臂膀比他一个人处理来得容易些。
      彝不知个中缘由,很难听出玄参话中的纰漏。
      恐怕连玄参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竟然忘了自己入魔的事情了!
      这当然只是昏迷一年多的后遗症,他迟早会记起那些不堪,他迟早也会像此刻的白霜一样挣扎彷徨。
      梧桐幽居的小阁楼里,白霜倚着窗户,半身躺在床上。
      “师姐,看什么呢,这样出神?”这头黻纹还不知道玄参苏醒的消息,此刻正端着一些点心来看望白霜。
      事情过去一天了,白霜仍旧想不出些眉目来,满面的愁苦不说,一整天更是茶饭不进。黻纹从她晕倒就一直照看着,这些情况都十分了解,心里也焦急。
      “有什么难事先放一边,吃点东西、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除了宽慰的话还能说些什么呢?
      紫华是何等人物!他们初入九霄也知道他的厉害,唯独不明白传闻中一心礼佛的紫华如何会跟白霜结怨?他才要这般折磨白霜,让她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绝言和白霜是什么交情,他们不曾打听,只是一个在这边寻死觅活,一个在那边敢当缩头乌龟,这样的情景怎么也不会是两个有男女情爱的人之间的反应。
      “还有两天……还有两天……”紫霄宫的花轿就要停在玄霄宫门口了。
      白霜内心忧虑,毫无思绪,可一瞬间似乎抓住了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你悄悄去一趟浮生阁,看玄参醒了没有。”白霜立刻吩咐下去倒让黻纹受宠若惊。
      谁都知道,浮生阁是白霜日常休息的地方,里头还有一位神秘的尊上,所有新人都未有踏进那里一步,如今白霜竟然让他独自去看望玄参尊上,是对他付出了诸多信任的!
      其实如果此刻身边是别人,白霜不见得会说起这事儿,但这些日子观察下来黻纹确实是个憨厚老实、守得住自己的嘴的人,这件事安排他做自己才能放心。
      “行!我马上去办。师姐,点心放这里,你多少吃点,我一会儿就会来,一会儿就来……”黻纹一边挥着手一边小跑出了梧桐幽居。
      他刚一出们就撞上了满头是汗的彝。
      “哎呦!你这大块头是想撞死我啊!”被撞到在地的彝骂骂咧咧。
      黻纹一双手伸伸缩缩,不知道要不要扶他起来。他虽然身板高大了些,但相对于彝这个胖子来说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又何来撞死他一说。彝言辞过于夸张了,黻纹有些什么很听不惯。
      “不跟你说了,我有急事。”黻纹记挂着师姐吩咐的事情。
      “我也有急事。”彝一连不高兴地从地上连滚带爬起来,“玄参尊上醒了,正在四处找师姐,你知道吗!”
      黻纹本没指望彝的狗嘴里吐出象牙来,一听之下却已惊呆了。
      “什么?醒了!哎呦,我要赶快告诉师姐。”没成想这一趟都不用跑了,自然有人把消息送来,黻纹先是一喜,随之又是一疑虑。
      转头问:“你说的可当真?”
      “啧!我干嘛要说谎,没理由啊。”黻纹这一问又把彝惹到了。
      只是黻纹偶尔也聪明,直接开溜,不理会彝在这边发牢骚。
      三步并两步,黻纹掉头回来,白霜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侧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
      “醒了……玄参尊上醒了!”
      黻纹一言在她心里炸得地动山摇,白霜被思念与愧疚两面夹击之下,体无完肤。
      “你下去吧。”她低垂的目光让黻纹不是滋味。
      白霜在黻纹他们眼里都还小,是个人间十八九岁的孩子,纵有美貌,何故天妒红颜,要给予她如此多的苦难?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白霜轻声唱词,泪如雨下。
      果真是有梧桐、有泪雨、也有愁思。
      是如何的煎熬把入耳的春风吹成了秋风飒飒?
      白霜边唱、边叹、边泣,真是让闻者悲戚,让见者动容。
      梧桐幽居外的黻纹和彝都不忍多听,对视一眼,摇着头离去了。
      白霜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跪坐在窗边,微微探出身,可以望见远处的听雨轩。
      想当年玄参最爱湖心亭,奈何她鸠占鹊巢,他只得移至听雨轩,两人时而隔湖相望。那时情愫已生,一切的痛苦折磨慢慢加重、加深,直至今日白霜觉得已无力再爱。
      如果爱一个人只是倾尽所有的心意便可,那算是爱得简单了。白霜和玄参之间的情意,远远不是双方尽心便可。
      “玄参是你的师傅,你不能爱他。”昨日回紫霄宫后未然心绪难平,今日来玄霄宫惊闻玄参已醒的消息,再闻白霜病倒,甚至来不及去看望玄参就直奔白霜这儿来了。
      “为什么?怎么不能爱?绝言是上仙,你们还不是逼我嫁给他。”白霜保持原来的姿态,可不平的语气却出卖了她的伪装。
      “我自知和你的缘分已尽,纵然顾念往日情分,可师命难违……”
      “别说了。”白霜终于面对未然,却是满脸泪痕,“我明白,九霄根本不在乎我是否和玄参在一起,在乎我们师徒身份悬殊的也只有玄参一个人而已。”
      “你……终于想明白了。”未然看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本来是脑子‘嗡’的一下,根本无法理智思考,但忽闻她这番言论,才有些欣慰。
      “想明白了……不代表不眷恋了。”白霜垂下眼睑,轻叹一声,“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我,或许我早该入轮回了,一世一世地受凡间炼狱之苦。他待我不仅有情,更有恩啊!很多时候连我自己也无法分明对他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我只知道——此生我绝不离开他。”
      “痴男怨女啊。”未然稍微舒展的眉头再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玄参尊上痴情,不惜为你走火入魔,你却说分不清是情爱还是报恩。你既然分不清,又为何把自己逼上绝路,得罪了碧珺尊上,现在又招惹紫华尊上,成了残废,还要嫁予他人。要我说你和玄参尊上之间——根本就是孽缘!”
      未然的言语狠毒了些,却是出于未曾消退完的情感。
      “绝言还好吗?是我害了他。”
      “对,你害了玄参尊上,你还害了绝言,你也害了我!你为何只想着报玄参一人的恩情!”
      白霜低首无语。
      “也罢,我真不知道再逼你下去,你会如何。”未然究竟不忍心,毕竟是曾经爱过的人。
      “你见过他了吗?”
      未然知道白霜指的是玄参。
      “没有。”
      “他迟早会知道我和绝言的婚事,那时候他该怎么办?”白霜担心的只是他。
      “哼!他醒了,你怕他知道你就要嫁人了;他不醒时,你却几乎不照顾他,只是一个人躲在湖心亭。白霜,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
      “你不懂。我何时需要谁来懂我了。”白霜心中一阵酸涩。
      要怎么说出口?一切只是感情太深!他不醒,她实在恨他,为什么要一人承担这份感情的重量;他醒了,她又挂念,这个刺激太大,他能否承受,千万别再坠入魔道了,他痛,她会更痛!
      这样纠结的情感,她根本没指望外人能懂。

      两日后,花轿迎门。
      玄参在浮生阁听到锣鼓声,十分纳闷,九霄清净了这些年,哪里突然来的喜事?
      不多时,玄霄宫闹腾起来,打扰了他的清修,玄参无奈之下出门,恰巧碰上一身红衣的白霜。
      此情此景,吓得未然脸色煞白。
      “白霜?”玄参手拿书卷,像往常一样站在浮生阁门外。
      绿竹下,白霜死死攥着刺眼的嫁衣,像沙漠里行走的人渴望水源一样地渴望着那个人,她的眼睛一分一秒都不敢离开那已经有些生疏的面孔,忘了眨眼,忘了呼吸,只有手背上青筋暴露,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变得惨白。
      “未然,未然……”耳边白霜一声声的呼唤,无力而动情,“未然,我不想嫁了。”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玄参,哪怕在说出这样任性的话之后,她的眼中依旧没有未然的半寸位置。
      白霜,你好狠的心!
      未然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恨她。
      他强忍着怒火,压抑着在她耳边说:“你要我师傅怎么办!”
      一字一句,未然真想把这些用千斤重的锤子敲进她心里去!白霜不愿意嫁,所有人都明白;可绝言不愿意娶,有谁知道!
      “师傅内疚,因为娶了自己徒儿曾经心爱的女子,整整三天他好不容易忍痛答应了,你却说变就变,你把他的心意置于何地,你让他怎么面对紫华师尊?他现在就在门外,如果你真的后悔了,自己跟他解释!”
      未然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玄参。
      “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嫁绝言?我病倒的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直旁观着白霜和未然的小动作,玄参脸色黑得不能再黑,几乎和一年前入魔时的脸色相差无几。
      白霜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却本能地一个箭步上去扶住玄参。
      手指接触到柔软的布料,熟悉的触感好似针扎。
      “你不要生气,是……是未然瞎说的。”白霜胡乱编了个慌,全然不顾下面未然匪夷所思的表情。
      心里装着一个人,这种心情究竟有多卑微,又是如何令她欣喜?
      “白霜,你把话说清楚。”玄参看着眼下模样变了许多的徒儿。
      他怎么会知道这一年的光阴里,偌大的玄霄宫全靠白霜一人顶着。没有白霜的日夜煎熬,玄霄宫早成了野心勃勃之人的囊中之物。
      “我……”千言万语,要怎么组织起来,要怎么全部从口中吐露?
      两人对峙之下,玄霄宫门外等候多时的绝言也闻风进到浮生阁前。
      “玄参尊上,白霜她现在心绪不定,就让我代劳吧。”和白霜同样一身红衣的绝言此时在玄参眼中格外危险。
      玄参从来没有想过,未然之外他还需要担心绝言,绝言可是从来把白霜当妹妹疼爱的人,今日怎么会有绝言娶白霜的传闻!
      见玄参没有反应,绝言决定继续。
      “尊上,今日绝言迎娶白霜,是家师的意思。”
      “紫华?”玄参一皱眉,看上去很是动摇。
      “我想家师的意思,尊上应该不会反对,所以成亲一事没有征求您的同意就决定了,这一点还请尊上见谅。”
      “不行。”
      原本绝言亲自来解释已经给足了玄参面子,话语间没有半分得罪,甚至多有委曲求全,在场的人谁也想不到玄参尊上竟然能直接拒绝了。没有半丝之前动摇的意思。
      “我不同意,谁还能来玄霄宫抢人。”玄参本来不是这种斤斤计较的人,凡事都宽容处置,唯独白霜的事情,实在令他气愤!语气不经意间强硬了些。
      “玄参尊上,你未免欺人太甚了,我们紫霄宫的人都来了,难道还要扛着花轿打道回府!”绝言无言以为,未然着实咽不下去这口气。
      这对师徒是在愚弄他和绝言!
      往日再多的喜欢,如今是剩下恨意。
      “凭紫华和我的交情,有何不可。”
      白霜诧异地抬头望着玄参,他是怎么了?从前玄参向来不愿意承认与何人亲近,就算九霄的人都知道他和紫霄宫更亲近些,也没有公然和紫华抱团的。要知道,如今的九霄最忌讳党派了,谁与谁好了都会无形中触及另一些人的利益,事情会衍变得很复杂,难以收拾。
      “本来绝言和白霜的婚事不想办得太热闹。怎么,玄参你反而要将事情闹大吗?”
      这个时候未然师徒根本不是玄参的对手,眼看着婚事告吹,白霜心里的大石头尘埃落定在即,偏偏半路杀出个紫华,局面一时尴尬得难以附加。
      彝一帮人乐得看好戏,一个个抱臂于胸前,对九霄中的尊上、上仙们指指点点,就差没翘着二郎腿,来一壶好茶,再磕上瓜子了。
      “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议,今日无论谁来都不能把我徒儿带走。”玄参气质冷峻,偏偏说出这样暧昧的话,让白霜都羞红了脸。
      当然,这样的喜悦只是短短一瞬,他们将面对的事情绝不简单。
      “你徒儿?你真的只把白霜当徒儿?”这到底是越不过去的伦理问题。
      彝一群人听闻这样劲爆的消息,全都心领神会。
      难怪师姐和师尊的关系好似雾里看花,叫人看不分明,原来是师姐过去有意隐瞒。另一方面又失望,如花似玉的师姐已经被师尊预定了,还有他们什么事,再狂妄也不敢和九霄的尊上比肩啊。
      “……”从头到尾都淡定的玄参此时却不说话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过去他为何入魔的原因统统在玄参脑海回放了一遍,紧握白霜的手一松。
      白霜甚至连一声‘玄参’都来不及说,他的情感是偏向得那么明显。
      “我不折磨你了。”淡淡一句话飘过玄参的耳边。
      白霜终究还是要面对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只是今日的白霜不再是一年前的白霜了,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死死抓住玄参的小丫头,现在她懂得放手,让他不再如斯痛苦煎熬了。
      白霜一步步走向绝言,局面一下子扭转,紫华的脸上浮现出细微的得意,白霜看在眼里却只好忍气吞声。
      一路,白霜走得好慢、好慢……
      虽言放手,可她心里怎么能不期盼玄参的挽留。
      终于,把手交到绝言手中,玄参还是一言不发。
      心中的一根紧绷的弦还是,断了。
      眼泪滑落到绝言和她交错的之间,绝言却无法出言安慰。
      这场争斗,所有人都是输家,输得一败涂地,除了紫华……
      以为会有的转机终于成空,白霜嫁做他人妇,玄参面对冷清的宫殿,心好像活过来却又死去一样。
      是白霜给了他温暖,是白霜给了他快乐,是白霜给了他离经叛道的借口……
      千年沉寂的心,为了这个小丫头重新跳动。
      他以为这就是永远了,真的以为这是永远。任他想破脑袋也料不到自己竟然成了两人感情最难以逾越的障碍。这样的煎熬如何能不疯!
      玄参失魂落魄地漫步到书房窗前的石桌旁坐下。昨夜似乎下雨了,打落了许多冬天时僵持着没有掉落的枯竹叶,残留的雨水把他们吸附在光华的石板路上,平整地铺展开来,没有半点还有生机的姿态。
      玄参捻起一片枯黄的挂在石桌边缘的竹叶,竹叶末端的杆子在两个指腹之间滚动,叶片却因为吸水过多而有下垂的趋势。
      他无力叹息,随手将枯叶抛掷于微凉的空气中。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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