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沉沙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陆励成顿了顿，“其实我也有，比如……”，
　　他俯身向前，话停在这里。
　　离得太近了，许飞蹙眉想。
　　“什么？”
　　看陆励成半天不说话，许飞倒忍不住反问了。
　　陆励成笑得神秘：“没什么。”复又收回了前倾的身体。

　　“如果是和这次谈判无关的话，稍后我单独请陆董，咱们聊个够。”嗤笑从嘴角一闪而过，许飞交叉着纤长的十指，定住身形回应，气势毫不输于陆励成。
　　“好！对了，你变得更厉害了，以前的你会骂我或是会一本正经的表情，现在的你，我很欣赏。”
　　许飞居然从陆励成的眼里看到了深情，他不禁打了个颤。
　　“陆董，咱们……”
　　“还有，你笑起来比以前也更好看了，哪怕是不屑一顾的笑。”
　　“陆励成！”
　　“好好，我不说了，我们开始正式商谈收购事宜。”
　　于是陆励成接下来，真的再没有说一句与谈判无关的话。

　　两位商业精英很快便进入了状态。
　　“收购价5.2亿，什么时候付清？”
　　“分四次，半年内，精准到分。”
　　“堂堂米高董事长，仅仅5.2亿，还要分四次？”许飞微诧，看来，他对米高的信息了解得并不准确。
　　“现金流啊现金流，你应该知道我这一年做了多少MBO吧？夏沙、志康，还有遍布几省刚刚开工的产业园。”
　　陆励成把桌子当成自己的商业地图，指点江山。
　　许飞当然知道，米高这一年的业绩可谓平地一声雷，震惊业界。
　　但诡异的是，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公司就声名鹊起了。

　　于是许飞喝了口咖啡，假装不经意地问：“陆董刚开始创业时，想必比现在更辛苦吧？”
　　陆励成仿佛知道了许飞在打探什么，但他毫不讳言道：“资本市场，翻云覆雨，可比现在做实业轻松的多，怀念呀。”说完还夸张地叹口气，摇了摇头。
　　即使资本市场再翻云覆雨，做起实业这速度，也绝非一人之力吧，许飞想。
　　并且，在资本市场翻云覆雨的初始资本又是打哪儿来的？
　　又是一堆理不清的问题。
　　陆励成身上的神秘光环是越挖越多了。
　　然而眼见从陆励成嘴里不可能打探到什么了。
　　自当年上大学时起，许飞就知道，陆励成是一只豺狼兼狐狸的结合体，
　　不同的是，现在还披了件温情脉脉的羊皮。

　　打探资金来源和背后扶持方无望，不过……许飞心下叹气，这事已成定局，太无更改的可能性，从董事会的一致回应里，能看出他们就认定陆励成这个人了，将他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抑或是一只大肥羊？
　　所以，这个问题倒显得不是最重要的了。
　　但是许飞天生懂得步步为营，见机行事就是了。

　　所以他迅速放弃了打探陆励成背景的想法，转向收购后的问题。
　　“陆董对ZEUS的今后有什么想法？可有计划书？”
　　许飞十分真诚，万分期待地望着陆励成。
　　“当然有……”陆励成话锋一转，“不过，这不在我们今天讨论的范围内吧？许总。”
　　最后那句“许总”，特别强调的语气，许飞心里一震。
　　这倒提醒了他，面前的这个人是米高的总裁，不是私下里那个陆励成。
　　所以，心里一个更逆天的想法，也说不出口了。
　　即使是陆励成，跟自己也谈不上什么莫逆之交吧？
　　许飞心下自嘲。
　　“呵呵，没错。我们是来谈收购事宜的，至于收购之后怎么大刀阔斧，都全凭陆董做主了。”
　　许飞维持着灿烂的职业笑容，但背后强撑之意，早就了解许飞并且在商海里翻云覆雨的陆励成怎么能看不出来？
　　陆励成的笑意了然地爬上嘴角。

　　许飞不明白，对面的陆励成抿着嘴到底在乐什么。
　　明明这人刚才还一脸公事公办的正直样。
　　果然是个心思无常的变态，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
　　许飞暗暗吐槽。

　　“咳咳，陆董。既然……”他顿了顿，等陆励成回过神来，说道，“既然陆董刚才表达了采取借贷融资购买我方产权的意向，那么请问陆董，出面收购方还是不是米高了？”
　　陆励成眯起眼睛看着许飞，没有立即回应。
　　这是个攻击性的问题，许飞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陆励成，亟待他的风吹草动。
　　空气中的气息凝滞起来。

　　一旦陆励成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许飞就几乎可以确定，要么米高的帐目有问题，要么他不是来诚心收购ZEUS然后好好经营的。
　　然后，再稍作交流，米高资金和背景的蛛丝马迹便会浮出水面。
　　如果他回答＂是＂，那没什么说的。
　　无比巧妙的诱敌之技。
　　许飞都忍不住为自己的智商喝彩。

　　但很快，陆励成就回应了：“你错了，我并不是借贷融资，而是等待我的资金回流，来还收购款。”
　　掷地有声。
　　他刚才不能给许飞太多思考的时间。
　　如果他不尽快回答，就等于间接向许飞表明，他的答案是否定的，或者背后隐藏玄机的。
　　陆励成也曾将许飞比作一种动物。
　　森林里美丽的猎豹。
　　机警、诱人、充满捕猎技巧和活力。

　　“那请陆董将这条也补充在合同上。”许飞递上一只笔，“合同我带来了，已经加上这条，陆董只需要签字就好。”
　　陆励成不气反笑，他看许飞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初出茅庐的职场新人：“资金怎么来，我需要向你解释吗？”
　　“不需要，但还是那句话，陆董需要保证实际收购方是米高。而不是找拆借款项的公司来收购，我也是为了ZEUS员工的利益，再说，ZEUS很快就是陆董了，陆董也希望看到它好。对吗？”许飞字字恳切。
　　陆励成挑眉：“看起来，我似乎无法反驳。”
　　“如果不小心让ZEUS董事会的人知道，收购方居然不是著名的米高，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一刀见血，穷追猛打，这就是许飞的职场法则。
　　许飞大而水灵的双眼，发出狡黠的光芒。
　　陆励成努力强压将他按在沙发上的冲动。

　　其实许飞说的，正中陆励成的心思。
　　用一个与米高毫无关联的公司来实际控股ZEUS，是他的第一步棋。
　　现在看来，不得不抛弃这个最佳方案，使用另外一套方案了。
　　小豹子长大了，愈加不好对付啊。
　　陆励成按了按太阳穴。
　　“好。”他心下怒火愈旺，面上笑容反而愈盛，“许总真是缜密过人，对公司忠心耿耿，可惜啊……”
　　许飞面色一沉。
　　陆励成赶紧接过笔和合同，俯首细看，避开许飞吃人的目光。

　　刷刷刷。
　　许飞接过合同，确认了下右下角龙飞凤舞的“陆励成”三个字，然后笑容洋溢地起身，握手——
　　“陆董，ZEUS是您的了。合作愉快。”
　　“会很愉快的。”陆励成捏着许飞的手，多用了几分力。

　　“咖啡凉了，再要一杯么，许总？”
　　”不了，谢谢。“

　　他和陆励成之间，总归是什么都没有。
　　即使过了七年，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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