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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从12月23日今上天皇诞生日起,有栖川泽语正式进入了年末的休假日。
自打有栖川泽语高中回有栖川本家后,在她的牵线搭桥下,有栖川家就和泷家约定一年隔一年轮换着去两家过年,即使有栖川泽语上了大学又搬回泷家这个约定也没有改变。正巧,今年轮到回泷家了,这样,几人去明治神宫参加成人仪式也多少方便些。
本来,若不是依序轮到回泷家的话,有栖川泽语还打算撒娇哀求一下外祖父将明年与今年调换一下。虽说位于鹤见中央的有栖川本家离明治神宫真未有多远,可是,毕竟为了他们几个孩子一大家子人得在神奈川县和东京都内都外来回奔波也终不是那么回事。按理说这不算什么,但有栖川泽语可是知道她那位外祖父斤斤计较的本事的,就算是好言好语跟他讲也不定听在心上。人年纪大了,总归会耍些小孩子的脾性,为的不过是多博来些子辈孙辈们的关注罢了,这些道理有栖川泽语还是懂的。
现在这样,也算省事。
因为不多日之后便要在泷家过年,所以一放了假,有栖川泽语和柳莲二便先回了各自在神奈川的本家,一边陪陪家里的几位长辈,一边为新年和之后的成人式做准备。
这就免不得要见到家中那两位“海归”了。纵然有栖川泽语之前怎样避免与他们的“偶遇”,不过她心里还是清楚的,这段日子总归是避不过去的。要知道,在这偌大的有栖川本家里,除去佣人外,目前可就只有有栖川重文、有栖川樾文、有栖川幸子和她自己四个人,而那三位又都是她的长辈,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表现地太过分了。
对于有栖川幸子,就像有栖川泽语自己所感觉的那样,自她十六岁与她第一次见面那时起,便有种难以言喻的亲缘感。兴许是对方与自己同为女性,而她又以自己手中掌握的情况主观臆断出有栖川幸子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闹剧中被害者的形象——确确实实是主观臆断,有栖川泽语对此毫不避讳——她始终对有栖川幸子抱有一种同情的感觉。
相较于有栖川幸子,除去有栖川泽语对有栖川樾文发自内心地不悦之外,那个男人给她的印象竟意外地飘渺而虚无。有栖川泽语本以为,那个拥有着挣脱家族重围的男子,本应如同年少时留在照片时的影像一样,周身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和谁与争锋的气势。可在亲眼见到他之后,有栖川泽语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连他瞳仁里昔日的张扬与自信都没有了。有栖川泽语不清楚岁月从那个男人身上带走了些什么,除去埋怨他的不负责任,她竟从内心深处,流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感。
是了,这一切她都认了,认了这个造化弄人的上天让她一个女孩子一肩挑起被她的舅舅亲手抛弃的家族,还心想着那个曾被她恨不得戳几个洞的人能别辜负她的牺牲真就闯出一番事业完成自己的梦想。可现在看看,这算什么,她凭什么要为这个看起来根本淡淡然然与世无争的家伙,拼上自己的未来与希望?!凭什么这场滑稽至极的戏,要她一个人唱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一辈子也不要见到那个人。
尽管这显得自私而决绝,可在二十岁的有栖川泽语心中,这句话曾一遍一遍浮现在她的心头。
她知道,她只不过是个看上去完美的人罢了。
+++++
柳莲二看了眼日历,终于像是下定了足够的决心一般,给有栖川泽语发了条信息。再往后拖,就要到新年了,有栖川家和他们柳家到时都会到泷家一聚,那时怕更不好开口了。而他偏又要在成人式之前把事情告诉有栖川泽语,如此一来也就这几天合适了。
为了不让未婚妻生疑,他特地选择了像往常互相约见时发信息的方式,地点则选择在了有栖川本家。在有栖川泽语回应后,他又分别给有栖川重文和有栖川樾文打了电话,希望他们届时能从旁帮助一把。
“不过圣诞节在家约会的还真是少见呐。”有栖川泽语开玩笑一般感叹了一句。
“过两天新年一到可有得你忙了,今儿就省省力气吧。”柳莲二知道她是不愿意凑热闹的人,这么说也合情合理。
两人在院里扯七扯八地闲聊了一会儿之后,柳莲二瞥了眼之前他交代好的,“埋伏”在角落里的有栖川重文、有栖川樾文和有栖川幸子。
“柳君,可能我这么说很过分。我想啊,我们不若就这么一辈子瞒下去吧。”在柳莲二昨日跟有栖川樾文通电话交代的时候,对方这么说道,“要是让那个孩子知道我是她父亲的话,她或许会蒙羞的吧。”
“您......”柳莲二对有栖川重文态度的转变有些惊讶,要知道,在最开始,他本是十分期待的,“您怎么会突然......”
“就在今天之前,泽语她终于不闪也不躲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了。你可知道,她问了我我什么?”电话那头的有栖川樾文深深地叹了口气,眼前浮现出了有栖川泽语的那张脸,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纯净地不糅杂任何情绪,“不是为什么要逃避,也不是这些年去了哪儿,更不是为什么最终会选择她作为代替,不是任何一条我曾做过的假设......她说,‘您这么做,值吗?’”
值吗?
有栖川樾文问着自己。他恍惚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所作出的一切成就,所亲手建立起的那个属于自己的帝国,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个孩子,根本不会,永远也不会对着他微笑,拉着他的手甜甜地叫他一声“父亲”。
啊,自从他把自己最宝贝最可爱最珍贵的女儿,亲手交给二姐的时候,这个答案就已经昭然若是了。
可最糟糕的是,他想象不到任何一个更好的结局。
因为他,太自私了。
“我的自私,已经让我永远失去了做父亲的机会。”有栖川樾文几乎在无意识之间回答出了这么一句话。只是这话里的几多重含义和辛酸,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有栖川泽语似乎并不在意有栖川樾文的答非所问——或许这就是回答了,她知道自己的问题会使这个男人陷入无尽的回忆深渊,因而有栖川泽语并未对此多想。她倒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至少有栖川樾文还知道,他这么做有多自私。
可是,人活着,有几个不自私的。她也是,如果真的无私,那就没什么理由去对他责难了。她根本没有立场去声讨他。
“是嘛。”有栖川泽语点了点头,轻道了一句“打扰您了”之后,准备转身离去。
“对不起!”有栖川樾文见有栖川泽语停住了脚步,复而道,“对不起,孩子......”
“她并没有回答就走了,是吗?”柳莲二问道。
“是,可这样便好了。我从未想过要渴求她的原谅,无论是我,还是幸子,都只是不想再给她添麻烦罢了。”他已经做错了一次了,决不能一错再错。
这并不是麻烦。尽管柳莲二想这么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而他,更无法用什么“泽语她有知情权。”之类的去堵这位缺位多年的父亲。他只说,他绝对无法替代有栖川泽语对这对父母做任何一个决定,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一切告诉她。
+++++
柳莲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番话说出口的,他只觉得现在脑中一片空白,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时间却就那么过去了。
他凝视着坐在她身旁的有栖川泽语,她的眼睛里隐隐弥漫起了一层雾气,让人看得不那么分明。她的脸上又没有什么表情,惊讶、难过、悲愤抑或是别的强烈的情绪统统没有,就这么静静地,回望着他。
在这件事情上,柳莲二本就不愿迁就别人的什么情绪,他只想护好她,只要护好她,就足够了。他甚至做好了准备,若当真她被这群人伤透了心,他就带她离开这里。反正他们还有一两年就毕业了,也早就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他有能力和她组建一个家庭养活她和他们未来的孩子——唯一麻烦的是怎么样在走之前“骗”双方父母在结婚届上盖上印鉴。
这并不是在开玩笑,事实上他已经将可能发生的一切都以规划书的形式呈现了出来。除了将未来二人生活所需要的各项费用根据不同地区的价格标准做了具体罗列之外,他还对将来的工作内容和家庭生活做了详细规划并提出了各种设想。自泷明子告诉他有栖川泽语的身世之后,每逢思考陷入困局的时候,柳莲二便开始写这份规划书,不过小半月的时间,他竟不知不觉写了厚厚一摞。
连去哪儿都想好了,依照有栖川泽语的喜好,他们会去京都定居,再不成就去奈良,抑或干脆做旅游作家一边写游记一边走遍世界。他不相信两个东大文学部毕业的学生会连口饭都混不饱,自然生活是绝对不如现在优渥就是了,没法让她换着穿漂亮的和服过体面的生活。不过只要她乐意,他便乐意。
这么想着,柳莲二似乎能够明白有栖川樾文和有栖川幸子的心情了。有时候啊,人的心真的小得只能盛下自己,直到遇上了那个深爱的人,才把那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全部换成她。于是,哪怕是被别人辱骂为懦夫的逃跑,都变成了一份英雄壮举,只是因为心中认定了那样的日子一定比现在更好。人生苦短,何必勉强,不乐意的时候转身跑走便好。毕竟,彼时的他们,也不过现在的他们的年纪罢了。
柳莲二握了握之前抓在手中的未婚妻的小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信,身旁的人儿就坐与他比邻而坐,是那种伸手就能触碰得到的距离。这时,他发现,那只小手似是感觉到了一般回握了他一下,告诉他别担心。
看来,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需要他们俩明天就卷铺盖逃跑——顺便登记结婚的地步。
——等等,你是不是失望了一小下,军师大人!
有栖川泽语微微合眸,再张开时眼睛复归平日的清明。她缓缓起身,对着那本没有人的角落问道:“您这么做,值吗?”
有栖川樾文知道有栖川泽语发现了他们,便从后面走了出来,上前两步,和有栖川泽语隔着约莫两三米的距离,声音比昨日压得更低,带有一种深深的无奈和苍凉道:“我的自私,已经让我永远失去了做父亲的机会。对不起......对不起,孩子......”
“是嘛。”有栖川泽语一如昨日上午那般点了点头,道,“可我,从不会做自己觉得不值得的事情。”
“所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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