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之城

　　尤里安推开窗户，室外冷冽的寒风和冬青树的清香涌入，冲淡了屋内的一股子霉味。
　　见尤里安靠在窗边兀自皱着眉头，齐格安慰道：“魔界的盛典吸引了不少人北上，把这附近的城镇都塞满了，这里已经是镇上剩下的最后一家旅店了。”
　　“我知道，”尤里安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离开窗边，“我看上去那么不能吃苦吗？”
　　看着尤里安在房内唯一的沙发——坐垫上沾有不知来源的褐色斑点——跟前踌躇了一下，转而坐在了自己铺好的床上，齐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埋头整理他和尤里安的行李。
　　尤里安百无聊赖地靠在一边看他动作，突然道：“我来帮你吧？”
　　齐格好笑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说，你能干什么。
　　尤里安撇了撇嘴，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立马就吐了出来：“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廉价旅店的廉价红茶，殿下。”齐格头也不抬地回答。
　　尤里安的眉毛撇成了川字：“你的语气怎么怪怪的。”
　　齐格耸耸肩。
　　尤里安却紧追不舍：“齐格，你是什么意思？连你也觉得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会站在一边光抱怨？”
　　“我也没那么说啊，虽然差不多是那个意思……”齐格小声反驳。
　　尤里安气急败坏，作势就要抢齐格手里的衣服，齐格连忙安慰：“好了好了，我收回刚才的话。蜡烛快灭了，你看看抽屉里有没有新的，帮我点上。”
　　尤里安闻言气鼓鼓地转身拉开橱门，齐格在他身后无声地笑了。

　　齐格知道，自从两个人在一起后，尤里安一直急于把两人放在同等的位置上，不让任何一方感到尴尬或者被动。开始时，齐格确实为尤里安的努力感动，可后来他逐渐意识到，这实在是一个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事实证明，要让一个锦衣玉食不知饥寒的王子和像他这样从小在孤儿院的人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人类那样事事亲为，体会平常人的生活，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在这趟旅途中，齐格发现尤里安对于生活质量的标准的认识完全来源于维立叶尔，以至于精灵王子相信王城外的日子也毫无疑问应该是那样舒服安逸的，齐格已经彻底绝了改造尤里安的念想。
　　所以当尤里安想要点蜡烛但是把整整一包火柴都用光了都没点上，齐格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难道这家旅店真的穷到买不起比这好一点的火柴了么。”尤里安颇为不耐地把手上的火柴盒丢回到桌上。
　　“圣希尔，幸好你没说”
　　被抓到痛脚的尤里安这下完全放弃了反驳的意愿：“别这么讽刺我，齐格，我知道我欠缺的和所有的，我父母从来不让我做这些，‘让下人做就好’，他们总是这么说，‘你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小时候我趁奶妈不注意把烛台藏在被窝里玩，结果把手烧伤了，害怕被父亲责骂不敢告诉别人，那时候瑞那还没被送走，是他跑去告诉了母亲，母亲攥着我的手，一边责怪我一边给伤口涂药膏，后来瑞那告诉我，母亲出门后偷偷地哭了。”
　　齐格扯了扯嘴角：“也许你不爱他们，但陛下他们确实是关心你的。”
　　“我不在乎了。”尤里安的脸上带着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惆怅，“那你呢？你想过自己的生父生母吗？”
　　“也许有，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你就没想过，如果哪天他们出现在你面前……”
　　“我是玛吉德嬷嬷带大的，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母亲。”齐格近乎生硬地打断了尤里安，引来后者的惊讶。可齐格没有解释的心情。
　　这是他从未与人分享的话题，是他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尴尬和隐秘的自卑，即便是尤里安，他爱逾荣耀的情人，也无法触及这片灰色空间。

　　室内突然弥漫开一片沉寂，就在这时，残烛微弱的火光终于支撑不住，跳了一下，突地就灭了。
　　“怎么……把灯点上！”齐格猛地站起身，速度之快撞倒了身下的椅子，把桌子都撞得膨得响了。
　　尤里安疑道：“你怎么了？”
　　“我……看不见……总之这里太黑了……快点蜡烛！”齐格语无伦次地道。
　　尤里安几乎能在黑暗中看到齐格攥紧的拳头和惨白的脸，回想起来，狩猎那会齐格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你是怕黑吗？”
　　齐格可以听到黑暗中那个一直在梦里骚扰他的尖叫声又开始在耳边回响。
　　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
　　每次齐格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梦，那声音却如蛆附骨，越来越响。
　　齐格额上的沁出了汗珠，他攥住了尤里安的手臂，力道之大使得尤里安叫出来。
　　“痛……齐格？”
　　“快把灯……点上……”齐格咬着牙哀求，尤里安被他语气中的痛苦吓了一跳。
　　齐格隐约听到尤里安默念了一句，室内的光源终于又照亮了他眼前的一方天地。齐格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转眼就看到尤里安的眼睛鲜红如血。
　　“对不起，我又让你使用法术了。”
　　“你得庆幸这些天我正在研究这个，”尤里安指指桌上，齐格认出来那就是这两天来尤里安一直在马车上翻阅的那本书。“不说这些，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有时候在暗处就会晕眩，已经有段时间没发作了。”齐格刻意略去了尖叫声的那一段。
　　“可是……”尤里安还想追问，被齐格摁坐到床上：“亲爱的殿下，如果不是明天一早我们还要上路，我一定花上一天一夜来向你解释，可是，你懂的。”

　　等尤里安洗漱完坐在房间里唯一的床上，齐格接过他手上的毛巾。
　　尤里安顺从地任齐格替他擦着滴水的头发，一边还在念叨：“等到了幻影城，我会让琉森找个医……”
　　齐格挑起眉毛。
　　尤里安注意到了，仰起脖子：“别告诉我你想要继续早上的话题？我和琉森只是青梅竹马的朋友！”
　　“我们俩还曾互看不上眼呢。”
　　“齐格！”
　　齐格忍不住笑着收回手：“好啦，你再不睡，我就把床占了？”
　　尤里安瞪眼：“休想！”
　　不一会，当尤里安睡熟过去，借着蜡烛微弱的光看着他恬静的面容，齐格俯下身，轻吻在尤里安的额上。转身回那张属于自己的沙发之前，看到桌上烧的通红的蜡烛，齐格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将它吹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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