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之城

　　齐格拐进马房，恰遇几名身强体壮的马夫正在制服一匹马。几人围着那马打转，想要给他套上马鞍和马嚼子，那匹马却倔强得很，不仅不让任何人靠近，还几次尥起蹶子试图攻击马夫。马夫们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齐格觉得眼熟，仔细分辨之下才认出那匹马，不禁开口问道：“这不是梅里尔吗，你们在哪找到它的？”
　　马夫们你一言我一语，齐格这才了解情况。
　　眼前这匹正是围猎那日王子尤里安的坐骑，在那日遇到黑熊后就是它受惊将尤里安掀翻在地，尤里安被找到后，梅里尔也被在森林里搜寻的人引回了城堡。因为伤了王子，琉森本想请国王下令处死这匹马，尤里安开口求情才作罢，可在马夫要给它重新安放马鞍上嚼子时，梅里尔却发怒一般不许人接近。
　　其中一个马夫啐了一口，恨恨道：“现在倒好，既要留着性命，还不听管教，早知道就该一刀处死了这畜生！”
　　齐格理解马夫这般厌恶梅里尔的原因。所有王室用的马匹都由王城里指定的马房精心挑选之后送上去，马夫们花的心血不提，他们更看重的是借王室特供之名带来的滚滚订单。但经过这次事故，梅里尔不仅害王子受伤，如今更无法驯服，令这间马房的声誉大大受损，更要经受王室可能降罪的雷霆之责，马夫们自然格外愤恨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齐格靠近了观察，难怪他一时没认出，王室用的马匹必是千里挑一的血统高贵和柔顺乖巧，可眼前这匹马原本光洁雪白的毛发被泥浆和枯叶沾染，鬓毛粘连成一团狼狈不堪，凸出的眼珠布满血丝，不时躁动地踢起蹶子，哪里还看得出过去王子坐骑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模样。
　　看到逐渐靠近的齐格，梅里尔又蠢蠢欲动，危险地喷着鼻息。
　　马夫阻拦道：“先生，我觉得您还是不要去招惹他比较好。”
　　齐格却做了个手势示意没问题，然后上前几步，将手伸向之前缠在梅里尔脖子上的缰绳。梅里尔搞不清齐格是善意还是恶意，前前后后踱着步。
　　齐格一把拽住之前缠在梅里尔脖子上的缰绳，引来马匹的震怒，举起前蹄就要踹上齐格时，齐格敏捷地跳向另一边，趁梅里尔将头转向他的时候猛地扯住缰绳转到另一边。一边的马夫看准时机，用套马绳套上梅里尔的两只前蹄，一拉一拽之间，梅里尔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马夫们已松了口气，齐格却仍待在梅里尔的身边，摁在它马脖子上。梅里尔怒瞪双眼，似有不忿的样子，依旧挣扎不停。

　　莉莉安走进马房的时候就是见到眼前这幅景象：
　　齐格跪在卧倒在地的马匹身边，双手摸上梅里尔的鬓毛，替他轻柔地梳理，嘴里嘘嘘地道：“嘘，梅里尔，没事了，尤里安也没事，不是你的错。”
　　梅里尔逐渐停止挣扎，长长的睫毛下双眼聚有泪光，无声诉说着它的恐惧和无助。而它身边的青年不断安抚着他，直到梅里尔安静下来为止。
　　“你真有一套，齐格。”当齐格起身站在一旁看马夫们给梅里尔戴上马嚼子，莉莉安走到齐格身后，笑着说道。
　　齐格转过身，看见了一身素雅长裙的少女。
　　“公……莉莉安。”齐格微微惊讶，“你怎么在这？”
　　“我也是来看看它。”莉莉安向四周想要向她行礼的马夫们摆了摆手，然后伸手摸上梅里尔的鬓毛：“你还好吗，小家伙？”
　　已经镇定下来的梅里尔像是认出了她，长长的马尾轻轻摆动，任她动作。
　　齐格不知道尤里安有没有同别人讲他带了一只幼狮来，只得解释道：“我不放心它，以为陛下的命令是真的，其实那时情况特殊，尤……殿下摔下马也不全错在梅里尔。”
　　莉莉安似乎隐隐叹了口气，挽起袖管用马刷替梅里尔洗刷着身上的污渍，慢慢道：“小时候我们跟着父王来维立叶尔做客，国王陛下把那年最好的一匹马驹赐给了哥哥，它是那么漂亮，跑得那么好，哥哥喜欢极了。可是尤里安也很喜欢它，所以哥哥就把梅里尔让给了尤里安。所以听说哥哥要下令处死它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
　　齐格听了之后没有接话。
　　莉莉安回过头，冲他甜甜一笑，仿佛刚才些微的黯然不存在她脸上：“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订下婚约的是哥哥和尤里安呢。”
　　齐格几乎忍不住开口安慰莉莉安。
　　可他又能说什么。莉莉安不一定就明白兄长对尤里安的感情，而即便她知道，也只能对此默然。就像尤里安说的，身为王室，他们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而这些对他这个局外人来说，更是力所不能及的。

　　这之后，齐格抛弃杂念，全身心投入守卫军选训中去。
　　跟着拉梅威训练的时间多了——拉梅威对于他突然增加的出勤率并没有提出过多疑问——正好加紧恢复之前给尤里安打杂时疏于锻炼的体能。过去只能在王子就寝后才能回塔楼休息，如今除了守城巡逻，齐格一般都在训练场和房间待着，要是不巧撞上他的两个朋友抓紧时间“挥霍多余精力”，他就捎上亚历克斯去城堡的后花园放放风，顺便给小家伙加个餐。
　　说到巡逻，之前齐格一到维立叶尔就被国王指派给王子作近卫，让众人以为他是那种后台强硬，只是来混个名头的人，如今被“革了职”还有好事的等着看笑话。
　　守卫军选拔耗时三年，加上繁重的训练任务和苛刻的教官，骑士们纷纷在王城里寻了相好的姑娘，以期在轮休时春风一度，好好放松放松。对于同僚们换班的请求，不管理由有多荒唐，齐格从来是来者不拒。齐格性格随和，人又上路，众人接触久了也知他没有什么门路，得到国王赏识也是偶然。说来也怪，那些之前对他心存罅隙的人见他如今势弱，倒好像生出一种同情来，也没再给齐格脸色看了。
　　而让齐格有些头疼的，是他同魔族公主间出人意料的友情。
　　自那天围场的相识之后，两人又撞见过一次，是他溜去厨房给亚历克斯找吃的时，正遇上从塔楼走下来的莉莉安，两人没交谈几句就道别了。但之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莉莉安总能在老时间老地方遇上他，聊上一两句。
　　虽然对于男女关系远没有弗莱彻那么精通，齐格还是察觉到了这位精贵的魔族公主眼中愈发热烈的神采。经上次琉森的指责，齐格对于同王族过从甚密这件事敏感至极，他尽量更改过去厨房太过规律的时间，以期错开和公主的“巧遇”。
　　也不知道是不是莉莉安意识到了他的避嫌，最终没有前来屈尊追问原因，也让齐格松了口气。

　　魔族使团离开维立叶尔这天正值齐格轮值，城堡外围联通所有塔楼的城墙上没遮没拦，寒风在塔楼之间打着旋，发出凄厉的呼啸声，吹在面上是刺骨般的冷。禁卫军入冬后配发了大氅，虽能挡风，但厚重的铠甲无法隔绝温度，穿在身上异常阴冷磕人。
　　忽然正殿传出一阵低沉的号角，齐格连同一众骑士两列排开，站定在正殿外。
　　果不其然，不一会只见魔王琉森和公主莉莉安在随从的簇拥下走下塔楼，随行的还有精灵王后伊格琳和王子尤里安。
　　“……可惜你们不能再多留几日。”王后不无遗憾的声音远远飘到齐格耳中。
　　“虽然不像国王陛下那样日理万机处理政务，王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做，”琉森停在门廊下，谦和地对王后道，“两位就到这吧，不敢劳烦王后和王子相送。”
　　“这孩子，这么客气作什么。”
　　“母亲，琉森说话向来滴水不漏，你就让他去吧。”尤里安开口，语气轻松，“父亲对于无法来送行感到十分抱歉，自然需要多些人来补偿那份失礼。”
　　“陛下是多礼的人，但如果害你再次病倒，我的罪孽就深重了。”琉森似乎心情也不错。
　　两人随意地聊着，倒把一旁的莉莉安给忽略了。不过莉莉安也没在意，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头微褶四处打量，像是在寻找什么。

　　说话间，几人走出大门经过齐格身旁。
　　擦身而过的一刻，齐格忍不住抬眼。虽是微恙初愈，尤里安仍略显憔悴，一双碧蓝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得大，虽然脸上已恢复了些血色，但全身仍用厚重的披风裹个严实，简直让人怀疑即将远行的是他才对。
　　与此同时，尤里安目光随意地扫过齐格，突然又锁定在他脸上，似有些怔忪。琉森就在他身侧，怎么可能没发现，同样瞥了齐格一眼，脸色微沉，不过却没做声。莉莉安认出眼前这个被铠甲遮住几乎半张脸的骑士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可见齐格目不斜视并不打算打理她，神情不由又黯淡下来。
　　一边的王后没有注意到三人无声的动静，仍自顾自关照着琉森和莉莉安一路顺风云云，末了还示意尤里安同莉莉安好好道别，殊不知两个当事人正因为同一个人而走神，根本无心多说，草草拥抱了一下了事。
　　琉森不知是否有心，侧身一步挡住了齐格的视线，伸手替尤里安戴上披风上的兜帽，又紧了紧系带，趁拥抱间隙颇为亲密地凑到尤里安的耳边，用正好可以被齐格听到的声音说道：“好好吃饭，下次来魔界做客的时候要看见你胖起来。”
　　尤里安耳根被琉森喷出的气搅得发痒，下意识地推了琉森一把，却没反驳对方。可这么一来一去的动作落在齐格眼中，已近似调情。
　　而另一边，莉莉安同王后拥抱话别之后经过齐格身边，匆匆塞了张纸条在他手里。
　　最终，在几个人不同心思之下，魔族来客同来时一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维立叶尔。

　　晚些时候，等齐格换了班回到塔楼之后，才想起看莉莉安留给他的纸条。
　　纸条应该是早就写好，莉莉安还解释道，临行前自己的仆从都异常忙碌，又不放心差遣精灵族人，所以一直担心齐格没机会读到这些内容。纸条中莉莉安为之前自己的过分热情道歉，并且表示只要齐格希望如此，她期望能同他保持朋友关系。
　　齐格读完之后松了口气，一面为公主的通情达理庆幸，一面又暗暗为自己故意冷落的行为感到惭愧。可他心里清楚，他对莉莉安没有特别的感觉，更何况莉莉安是尤里安的未婚妻……
　　齐格突然愣住了，一时想不出，他拒绝莉莉安的原因究竟是前者更多些，还是后者更多。
　　想到这里，下午的情景又在齐格眼前打转。魔王对尤里安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了，可尤里安那个笨蛋却像无知无觉，又或者是装作不知道。
　　齐格突然有些不忿，凭什么那个任性的小王子要害他如此猜度对方的心思？他在魔族公主和国王间怎么选择又干他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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