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英侠录

　　张束看老娘不辨事理，一昧偏袒哥哥嫂嫂。脑袋渐渐冷却，却换成阵阵心痛，只能苦苦委屈，哀求老娘能够主持公道：「锦儿！锦儿难道不是您的媳妇吗？锦儿！锦儿！被弄了个不成人样。娘！怎么是好？」
　　张大娘看有老夫人撑腰，更肆无忌惮，又叫道：「就是那贱人惹的祸事！」
　　老夫人向大媳妇骂道：「我和你叔叔说话，莫要插口。」随即又泣道：「人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锦儿就是再有什么委屈，你都不能看在手足的情份上，饶了你哥哥吗？你一天到晚都在外头闯晃。看在你大哥要给我送终的份上，就莫再闹了。娘求求你！」
　　张束听了母亲这些言语，知道娘终究是偏心，心中只有哥哥、嫂嫂，混乱悲愤中哭喊：「娘！锦儿的委屈，…」
　　张大娘岔口哭道：「娘！您莫要拦他。就让他打死我好了。分不得家产，我终究是碍了他的眼…」
　　张束听了这话，气冲顶门，血海奔流，瞬间头痛如打鼓，如巨虫在脑中啃噬翻滚。疯狂骂道：「我打死你这贱人。」一脚将张大娘踢翻在地，举起拳头就要砸下。张大娘惊慌尖叫：「救命！救命！阿俭！救命！」
　　张大哥赶忙爬过去，遮着他媳妇，哀求道：「阿弟莫打他。要打就打我吧！阿弟！求你看在侄儿的面上，莫要打他。」张束见哥哥挡在面前，咬牙切齿，一颗拳头终就是打不下去。
　　老夫人见张束拳头高高举起，亦伏在张大哥身上，哭道：「儿啊！你要打就先打死我好了。你一天到头往外跑。现在又闯下了祸事。看在你哥要给我送终的份上，就不要再闹了。」
　　张束听了母亲的言语，心里又酸又痛，满腔委屈，鲠在喉间，要吐也吐不出来。可是要打吗？老娘护着大哥，哥哥护着嫂子。难道要连老娘一起打吗？咬牙忍着头中巨痛，静了半晌，一颗拳头也就软软地垂下，回身走出堂外。萧翼看张束离去，就在他背后大叫：「张二哥，我们赶快走吧！」
　　张束头痛如遭群牛践踏，但却抵不过心中悲痛。脑海中交织乱影，听见爹爹生前爽朗的笑声。一会儿，脑中又浮现出小时候，娘那远远投来的冷冷目光。想着娘的偏颇，心中哪里有这个在外面吹风吃沙的孩子？爹爹以前疼爱自己，现在娘眼中只有哥哥、嫂子。锦儿是乡下人家儿女，哪里像嫂嫂是富贵娇娇女，被一家捧在手心上？
　　听四处都是道人、仆人的告喊：
　　「二爷杀人啦！二爷发狂了！」
　　「张二杀人！快报入官府！」
　　萧翼心中担忧，还紧跟在张束身后，扯着张束说：「二哥快走！你带嫂子去酒泉，找了李都尉，什么都好说。」
　　但张束却没有听见萧翼的言语，只有满腔怒气，无处发泄，都在浑身血脉中奔流冲激，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声，将拳头冲得哔哔剥剥作响，血污的头颅却好似针刺般的疼痛，随时要爆发一般。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仰天狂吼，只是不住的往前走。只想把这个家，还是看到什么，都焚烧砸毁。
　　「大爷可是从酒泉来的，可有我夫君消息？」忽听一声娇嫩。却是张二娘怯生生迎来，鬓上插着那朵银花，一身穿戴整齐，怀抱着布娃娃。似乎还是神智不清，裙上还染着鲜血。
　　张束看到他妻子模糊晃动的身影，忽然愣住，不知是梦是真。这会儿正是怨气无处发泄，神智更受到鸡鸣断魂香的毒害折磨，形体更是在烟毒狂卷暴击之下，陷入生不如死的痛苦。看着妻子疯癫痴傻，一股无名怒火，销融了理智。一把将锦儿抓住，擎起拳头就要砸下，把委屈愤怒，都倾泄在这无助的乡村媳妇身上。萧翼赶紧抱住张束高举的手臂，叫说：「二哥不要冲动！嫂子神智不清！不要冲动！」
　　看着锦儿无知的苍白面容，张束心中一时清明，想起与锦儿的种种恩爱。但在这当口，身心都受到极大的煎熬，要能平静情绪，却是不能。霹雳一声，用力将锦儿推倒在地，吼叫：「都是你这不知廉耻的婆娘。你和大哥干的好勾当，却还有脸来见我！」
　　锦儿被猛力推倒在地，惊得浑身发抖，头发披散，银花落地，怀中却还紧抱着布娃娃。萧翼怕张束误伤了张二娘，赶紧去搀扶张二娘，叫说：「嫂子！嫂子！」
　　「夫君！夫君！」忽然听锦儿轻轻叫唤。萧翼低头望去，见张二娘深深的望着张束，眼中不再空洞无神，却溢满了哀伤幽怨的泪水。原来张二娘受到张大哥淫辱，又受张大娘虐待，失去了神智，平日浑浑噩噩，连张束回家都不知道。但方才受张束猛力一推，震撼中，神智竟然恢复了清明。仰脸看着张束，面容惨淡，泪珠儿滚滚而下。
　　萧翼猜张二娘恢复了些神智，又看情况紧急，就扶着张二娘，叫说：「二哥！快与嫂子离去！这里危险了。」
　　但张二娘挣脱了萧翼，不住向后退去。萧翼叫说：「嫂子！快回来！快与二哥离去！」
　　张二娘却伏在地上，哭说：「夫君！妾对不起你！妾当时就该死了，就该投井死去。但妾，妾舍不得腹中的孩儿，妾舍不得你。妾还想见你一面。」
　　张束这时还在盛怒中，在母亲、哥哥那儿受的委屈不平，无处宣泄，将拳头高高举起，恨不得把眼前的景物通通砸个粉碎。但看着锦儿瘦弱的身躯，心里还残存着一丝理智：「锦儿这病中的身躯，怎能受我一拳。」
　　但他原是个豪壮勇猛的汉子，虽然爱着妻子，却从来没有对妻子说过一句软话。在这当口，虽然忍着愤怒的拳头，却仍然只顾着自己的狂愤冤屈，发泄着吼叫：「你早该死了！你还有脸见我？你这不要脸的贱人！」
　　萧翼看张二娘受屈，就想起母亲抚养他也是吃了许多委屈。回头劝张束说：「二哥不要骂了！嫂子也受了好多委屈。」忽然看眼角白影一闪，转头看去，张二娘已经一头撞在古井边上，迸出了一地鲜血。萧翼大声惊叫，赶紧前去探视。
　　张束虽在疯狂痛恨中，脑中也是「轰」然巨响，惊慌失措，跳上前去，把锦儿抱在怀中。看锦儿满面是血，赶紧探锦儿鼻下人中，却是全无气息。于是垮在地上，痴痴嚎哭：「锦儿醒来！快醒来！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萧翼在震撼中，呆了一阵，不知如何是好。可怜！可悲！看此人伦惨剧，难忍心中悲痛哀戚，眼泪也滚滚而下。

　　「杀人啦！杀人啦！」听院外喧杂叫喊，萧翼倏然回神，知情况紧急，事不能迟，于是又扯着张束，说：「张二哥！我们快走。那些道人找了好些官差来。」
　　张束还是傻傻的说：「锦儿！快些醒来。我们一起离开。」
　　看张束两眼空洞，痴呆无神，萧翼怀疑张束是不是也吓傻了。听院外喧哗声渐近，情急下就把张二娘的身体推掉，拉着张束往外跑。张束怔怔呆傻的任由他拖着。但拉着这么大一个人跑，真是非常吃力。到了边门，撞见两个道人，他随手抓了柄锄头，切齿叱咤一声，挥着锄头冲过去。两个道人早被张束打得破胆了，慌忙闪到一边。
　　萧翼和张束跑出了大街上，听耳后有人大叫：「那凶人和小孩一起出西大街了。」赶忙捡小巷子，朝着荒郊外走。却见大路上，到处都是道人、官差，人马交踏，喝叱之声：
　　「凶人在那边，在那边！」
　　「莫要教走了。」
　　萧翼心中惊慌，只想着不能教张束给抓进官府，否则就没了性命。张束是救命恩人，是异姓兄弟，怎么样也要保护张束周全！于是捡条僻静巷子，爬上阶梯，向山上爬去。走过阶梯，两人沿着狭小的山路向上走着。张束仍是痴痴地由萧翼牵着，口里不时喃喃：「锦儿！我们去酒泉，找李都尉。」
　　寻常时，萧翼为了躲避大牛、小豆的纠缠，磨练出了一些逃避时，故布疑阵的法子。可是这会儿，拉着身躯庞大的张束，听张束依依呀呀的疯言疯语，行动迟缓，却是无法施为。幸好走了一会儿，看山下的村庄渐远。虽然喧闹声仍清晰可闻，却只见指节般大小的人在街巷中穿梭。其中可以看到两三队官差在四处搜寻。
　　忽然一小队官差停下来，向萧翼这边山上看来。接着就寻路向山上行来。萧翼暗叫一声：「苦也！」原来这一段山路并无林荫遮蔽。从山下望上看，萧翼和张束二人，一清二楚。
　　萧翼拉着张束拼命往山路上爬。张束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锦儿，锦儿！快回来。我们一起离开这儿。」萧翼拉着张束，吃力地走着。
　　只半杯茶功夫，就听脚下传来马匹杂踏之声，萧翼只得拼命尽往些枝藤阑珊，没路的方向走。听到脚下有人大叫：
　　「小老弟！快些停下来。」
　　「你把凶人留下。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把凶人交出。我们老爷明察秋亳，一定会还他个清白的。」
　　那些差人见萧张二人脚下未停，都走些枝枒低矮的乱石堆，就下了马，徒步往上爬，来赶他二人。
　　经过这一阵奔走，萧翼胸中翻腾之气更形剧烈，胸口有十七八股气互相撞击，彷佛要炸开一般。又勉强走了一阵，到了一小片开阔路面。无奈全身冷热交加，四肢虚软，汗如雨下，跌在地上。差人随即赶上。
　　萧翼这时只想保全张二哥，再没其他想法。于是退到角落，把张束藏到身后，拿着锄头抗拒差人。三个差人见萧翼还在负隅顽抗，都掣刀在手。一个带头的就叫道：「小老弟！你己经没有退路了。跟我们走吧！」
　　萧翼身体忽冷忽热，讲不出一句话，只是拿着锄头指着那差人。一名年轻差人见萧翼不肯投降，就说：「小老弟！你何苦为这凶人坏了自己性命哩？」说完，就举起刀子向萧翼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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