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英侠录

　　但张束已经八分酒醉了，哪里管得许多。指天骂地：「我怕他怎的？我在长城上，哪天不是枪尖里来去，刀头上舔血。告诉你！这般贼道人在关中、益州，哄骗无知男女，□□良家妇女。官府已经捣破了几百间淫祠。嘿嘿！哥哥我就报上官府。把他们都赶尽杀绝。看他们还敢来张家骗钱否？」
　　听桌案踢动的声响，角落那两名道人脸色铁青，纷纷起立，就要来厮打。张束猛然起身，指着那两名道人，叫说：「怎的？你爷说的错了吗？有种来吃吃你爷拳头。张家的闲饭是好吃的吗？」那两名道人听张束出言污辱，本来咽不下一口气，就要与张束厮拼。但看张束怒目圆睁，须发竖立，好似鬼府判官一般，却又心虚起来。旁边的客人看两边就要打了起来，纷纷会账逃出酒店。两名道人怕讨不着便宜，用力哼了一声，也匆匆离去。
　　张束看酒店中无人了，又抬头向天吶喊：「娘！为什么爹爹一死，您就趁我不在，把嫂子配给了哥哥？您这样对得起爹爹吗？哥哥这样软弱，讨了嫂嫂这样的家世，有什么用呢？娘！您为什么偏心？娘！您教我好苦。」
　　那酒店伙计看晚间生意，教张束毁了，也只有来央求：「张二爷喝醉了。要不要先回府上休息？小店经不起折腾呀！」
　　张束睁大了眼睛，喝叱：「我自在饮酒，又不是付不起钱。你莫要啰唆。」
　　萧翼怕再闹下去，难以收拾，连忙呼唤伙计会账，口中还劝说：「二哥！不要喝了。我扶您回去。」
　　扶着张束，摇摇晃晃出了酒店。张束却又兴奋吼叫：「哈哈！现在换我的造化了！现在换李陵来做骑都尉。哈哈！平常大家开伙吃饭，我们作下属的若不吃完，他绝不先吃一口饭。行军遇水，我们不喝完，他也绝不先喝一口。」把一只手搭在萧翼肩上，哈哈笑说：「贤弟呀！你说遇到这样的长官，还有什么话说吗？教我们为他死，也是愿意的。」
　　萧翼勉强扶持张束，劝说：「二哥还是少饮些。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难断家务事。二哥保重有用之身，效力疆场。他日搏个功名回乡，那些闲话自然烟消云散了。」
　　张束还叫着：「不依！我不依！这事须得和大哥说个清楚。」
　　两人摇摇晃晃回到了张府。萧翼将张束交代给了仆役，就一人回到了临西偏院厢房中。过了一会儿，仆人送来热汤、晚膳，看是些清淡的白菜豆腐，白饭一碗。他本是穷苦人家孩儿，虽然看张家如此刻薄待客，想着待会儿就要离去，也不以为意。
　　方要将那残羹冷饭下肚，忽听门口有人咳嗽。萧翼赶紧起身开门，有些吃惊，见是张家掌柜，身后跟了两个高大仆人。赶紧将掌柜请入了房内。掌柜也不客气，坐了进来，看着桌上的白菜豆腐，微微一笑说：「小哥还没吃饭呀？」
　　萧翼答：「正要用食！不知掌柜来此，有何事指教？」
　　掌柜说：「我看小哥年纪不长，出门在外，十分不易。还要注意身体。赶紧吃饭。」
　　萧翼敬那掌柜是个长者，也不方便就用起餐来，于是说：「多谢掌柜关心。要一起用食吗？」
　　掌柜点头，微笑说：「我已经用过了。」眼睛转转，看着萧翼，又说：「小哥今日与二爷去了哪儿？说了些什么话呀？」
　　萧翼答：「就是去城中看看湖水、山景。然后去店里，吃了些果子。」
　　掌柜说：「听说二爷抱怨这，抱怨那儿，发了不少牢骚。」
　　萧翼听他批评主人，心中不悦，说：「张二哥也只是酒后吐些苦水，何须认真？」
　　掌柜皮笑肉不笑，掀掀嘴角说：「好说！二爷还说了什么？二爷还有什么抱怨的？」
　　萧翼听他刺探，更是不喜，想着张大哥、那些道人、还有这掌柜，竟然张府上下都要刺探张二哥事情。隐隐替张二哥不安。不知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竟然需要如此劳师动众，多方打探。于是反问：「老爷可否明示？」
　　掌柜看萧翼不言，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个布囊，放在桌上。萧翼听铜钱细碎声，看那布囊，猜想里面有好几百钱。就疑惑的看着掌柜。
　　掌柜就说：「听说，二爷与你有些金钱纠葛。这些钱，大娘说意思意思，请小哥收下了。」
　　萧翼诧异：「大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我与张二哥有什么钱财往来，也没要他还。」
　　掌柜冷笑一声，回头看那两个壮仆。又转回头说：「小哥何必客气！我们有话直说了。大娘想要问，二爷还抱怨了什么？有没有提到二娘？只要你肯实说了，这两百钱，就是你的了。」
　　萧翼听他拿着两百钱，就要他出卖张二哥。气冲牛斗，只想要骂人。但忍了下来，想着这其中复杂家务，恐怕非他应该理解。想着张二娘疯言疯语，说受人欺凌。这帮恶奴，揣摩张大娘脸色，趁着张束不在家，不知是怎样欺侮张二娘？于是忍着鄙夷情绪，缓声说：「承蒙掌柜大爷看得起。小人与张束哥哥才认识不到两日，能听到什么呢？」
　　掌柜又冷笑一声，说：「你不要想狮子大开口。我劝你拿了这钱，赶紧走了。你要想清楚，你不就是要几个钱嘛！」
　　萧翼听这掌柜羞辱，狗眼看人低，忍无可忍，霍然起立。掌柜不料他动怒，倒是一惊。萧翼就冷峻说：「小人日来顿乏，即要歇息。还请掌柜大爷离去。」
　　掌柜一时疑惑，随即呵呵干笑数声，向后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壮仆就跳进房内，抓手抓脚，将萧翼横抱而起。萧翼惊慌喝叱：「你们做什么？」就看一人扯出布条，绑住了他的嘴鼻。他呜咽咽，不能吶喊，又惊又怒，只能扭曲挣扎。但吃那两个壮仆爪牙力大，却不能挣脱，被挟着直出西偏院外，厨房后门，然后被远远丢到街上。
　　萧翼在地上一滚而起，扯开了脸上布条，却看那两个壮仆已经一溜烟跑回了门内，「砰！」一声将门关上。萧翼羞怒交加，赶上前去，捶打那后门，叫喊：「你们开门！你们算什么东西！」
　　「叫花子！」听门内斥骂：「还不快走！再要乱叫，报入官府，将你下入大牢。」
　　萧翼声嘶力竭，猛力撞门，骂说：「谁是叫花子！你们欺侮人！狗眼看人低！」
　　「叮叮咚咚！」看月色下，墙内洒出几枚铜钱。又听掌柜在里面说：「不要闹了！拿着钱快走了。再闹下去，教公家差役把你抓入大牢，打你个半死。」
　　萧翼又将门撞了半晌，却只是肩膀疼痛，不能动那厚重木门分毫。里面的掌柜、仆役都已经没了声息。他想要翻墙进去，却又想着不能效法毛贼，否则真落实了那掌柜的狗眼看人低。
　　「铎铎！」忽听远处巡夜县衙差役，敲着梆子，喊说：「哪里有人吵闹？夜里不要喧哗。尽早入睡，小心火烛。」萧翼暗思，若继续闹下去，必定犯了夜禁。到时候张家势大，又要担心钟叔叔的案子，必定有理难伸。冷静下来，想要讨个公道，也要明日正大光明讨来。况且叔叔的包袱也还在房中。
　　此时他身上仅有单薄衣裳，在夜凉中忍不住瑟瑟发抖，好比丧家之犬，垂首塌耳，沿着寒夜街道走着。想先寻个避风处过夜，明日再做道理。
　　忽然觉得脸上流下热泪。赶紧用袖子擦去热泪，仰着脸，不让眼泪继续流下来。但眼泪不争气，还是滚滚而下。想着自己没了娘，孤苦一人，受人凌辱，有谁疼爱？在寒风中勉强忍着眼泪。抬头看着夜空，彷佛看见娘亲慈爱的面容，又彷佛看见了父亲坟前的梧桐树。他擦干了眼泪，然后向夜空说：「娘！我不会让您丢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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