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不拣花朝

　　焉支山下，幕天席地。

　　仔细望去，一支汉家精骑长龙般的隐藏在蜿蜒起伏的山间，此刻虽是停止不前，但却感觉不到哪怕一丝怠倦的气息，个个将士肃穆警醒，凝神剑气，戒备态势如若这幽幽山谷间即将上演一场激战。

　　的确是会有一场激战，不过还未到时候，也不是在这儿。领军的年轻头头敲着手里的剑，沉浸在深深的运筹帷幄之中，这次的深入若是顺利，绝对又会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直到近旁的烽火被冷风吹跳了几下，他才从思虑中跳出来，伸手接过下属递上的鼎，不慌不忙地挑拣着鼎中的吃食，半天才喂了一块什么到嘴里，却还是边咀嚼边皱起了眉头——罢了，行军打仗，风餐露宿什么的是免不了。。。

　　直到当夜月破云而出，仍不见他下令行军，一路风卷残云，快如闪电的霍家军还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的休息不前。霍去病这时抬眼望去，这塞外的天离人似乎近了许多。星空似海，一轮清月高挂，夜气缭绕，重峦叠嶂间清凉惬意仿佛仙境。好个迷人的景致啊，就为了这样的自然意境那也一定要打下来！

　　远处隐约有什么声音响起，自打进了这山也听见了不少次，仿佛是什么动物生灵的叫唤。这时他扔了手里吃剩的东西，一把站起来，沉下声音对身旁的传令官道：“我带着人到周围的地方查探看看——没有我的命令，所有人都不准动。” 此次出征天子授命霍去病一人独揽全军所有大权，何况他历来的决断都无人敢不从，这一次虽有些突然，但也没人有异议。

　　带着两三个亲兵，霍去病一行纵马消失在松林密布的山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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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沿山涧溪流而下，不出数里，便见淙淙清泉的腹地中有一个同样驰马而待的高大身影。又近了几步，霍去病转头向跟从的人道：“就在这儿等我。”

　　“将军，” 赵破奴率先叫出来，“一个人去恐怕。。。” 霍去病却异常冷静：“无事，你们就留在这儿。”

　　策马赶到了近处，果然看到那人一身胡人装束，样式却简单低调。这样的身着虽然大变可模样霍去病怎么会认不出来：“赵将军——啊不，是匈奴的自次王才对！”

　　赵信定定看向他，却是笑了：“不到二十岁就已是骠骑将军，还要道一声恭喜。”

　　“赵将军真是神人，亏我费了这么多心思绕过来绕过去，还是被你发现了踪迹。” 话虽如此，霍去病的口气却一直淡淡的，仿佛他从没怎么担心一样。

　　“这到底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何况你不晓得，我自又回了匈奴就一直在留意汉军的动向。。汉朝皇帝一心想决战，河西这宝地自是必先取之，我就想到时一定要来河西一趟，只是——” 说到这里赵信一顿：“只是我以为这次还是会遇上大将军。。。。”

　　当年他本是匈奴部落的小王爷，当时的单于杀了他的父亲，逼迫他的母亲从嫁不成又杀了他的母亲，这等深仇之下他率领自己的部落军队干脆归降了汉朝。可一开始在汉朝，他的特殊身份让他处处受人冷眼和排挤，他的军队也迟迟得不到重用，直到遇到大将军——那时还只是卫将军，卫将军信任他、起用他、还时常请教他，久而久之，又随着卫将军成了大将军，他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敬和器重。

　　“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来军营，我就见过你了。” 他把视线重新投放到眼前星眉剑目的少年身上，” 如今你长大了。。。四天内荡平五个部落——简直是前所未有，知道么，现在我们给你取了个名字叫‘苍狼’。。。”

　　“赵将军谬赞，我听不来这些废话。。。不过我倒是有件事情很想知道——为什么那一次出征，你又临阵归顺了匈奴？” 这件事的确是霍去病一直想知道的，他以前听说过这人跟匈奴的深仇大恨，舅舅对这人的器重与厚待他也一直看在眼里，他即便再狡诈，也不像是那么容易墙头草的人。。。

　　“ 呵呵。。这个。。”赵信低头想了想，又抬眼打量着他：“霍将军这么年轻，想必体会还未够深。。。”

　　霍去病见他的神情和话语，心中已有几分不爽，什么什么体会，都是看年纪说事的么？！刚想发问，却又听见赵信说：“汉朝什么都好，可就是没有我心爱的人。。。。”

　　他果然下一刻就看到霍去病不屑的神情：“别告诉我赵将军是为了一个匈奴女人才。。。。”

　　“哎，你果然还是个娃娃。。” 他在汉朝的十几年时间里，心里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子木依，如今的单于的姐姐。定襄一战时他与匈奴短兵相接，却突然发现木依出现在队伍里，时隔这么多年再见，那一眼看过去他早已忘了一切。。。。回到匈奴之后，单于就立刻把木依嫁给了他，还封了他为自次王。。

　　“你们的兵法里有一计叫‘美人计’，我大概，就是中了这一计。。。霍将军，你当然会觉得我气短、没用，看不起我，都罢了，那是因为你还不懂这红颜如玉的威力。。。”

　　霍去病听得有些怔住，像想到了什么，却也立刻就回了神：“今日我来见你，可不止是听你说这些个东西。。”

　　赵信这时也正了口气，冲他道：“我当然知道你想听什么，将军放心，这河西的浑邪王休屠王跟单于没那么亲近，单于不会轻易派兵过来增援，再说他们两王的兵力本就够多了。。。”

　　霍去病四天五个部落的成绩，最主要的就是依赖一个“快”字，若不能快起来，则等于去送死。因为要快，所以他的部队一定要少而精，那么敌方的兵力多少他自然最上心，就怕单于本部再派兵过来让事情更难办。刚刚听赵信这么一说，他又安下心去了不少——这么一来，那么自己定下的策略多半就能成了。

　　“多谢赵将军告知。赵将军如今怕是单于身边的红人了吧？这么贸然赶到河西‘通敌’就不怕你们单于知道了？” 他虽然感激赵信告知，但面对的这人始终是导致定襄一仗失败因而大将军境遇尴尬的直接原因，哪怕是认识多年，也依然不能平心静气地跟他说话。

　　“定襄一战。。我愧对大将军，今日来见你，算是一报吧。。本想着当面跟大将军请罪，可来的人换成他的外甥了。” 赵信想起第一次见霍去病，是他第一次来军营，见到自己的队伍里养着的匈奴战马，不由分说就要冲上去骑，谁知马匹动起怒来把他摔到了地上，这一幕就恰巧被自己看见了，便走过去扶起他，又说着匈奴话像以前一直做的那样抚慰自己的马，而一旁的小孩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

　　“你们的马和我们的马有什么区别？” 这是小霍去病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区别大着呢，用我们的马才能打赢仗。” 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娃娃就是卫将军的宝贝外甥，只觉得他太要强，好奇心又太重。。。再后来，小霍去病对大漠作战的基本常识甚至简单的匈奴话都是他教的了。

　　“替我带句话给大将军，就说末将向他请罪了！” 赵信这时庄重地一叩手。

　　见霍去病点了点头，他又继续道：“ 霍将军，今日一别以后，你我再相见怕就要分个生死了，所以请准我把要说的全说了——” 他为今日一见已是做了太多的准备，也冒了天大的险，刚得知汉军将领姓霍的时候他还有些发愣，可最终还是决定赌上一把。连日奔袭到焉支山下，吹响那首当初只在大将军和霍去病面前表演过的匈奴号角。。霍去病果然还是听懂了，他也没有设埋伏。。。

　　“霍将军年少有为，从校尉到将军只用了短短两年，再过些时日，想必这河西也是你的囊中之物。。。将军从小眼界就高，胸怀大志，又是个天生的将才，注定会是驰骋大漠的英雄。只是人到了高处有时难免看不清底下。。。我希望将军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你的一举一动都牵系着无数人的安危，打仗是为了有一天不打仗，做英雄是为了天下的太平。”

　　霍去病听得心中微动，却又不想过分显露出什么来：“我明白。。。”

　　“请将军原谅我今日多嘴说上这一大堆东西。。。要再过上几年，就算有人再对你说起，你也不会听进去了。”

　　他算是一路看着霍去病长大的人，比起大将军，他更大胆张扬，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今时今日这个位置，绝不会是他的终点，只要他活着，他的未来便如同太阳。。。昆仑神啊，你信不信，你的草原和大漠今后会成就一个惊世骇俗的霍将军。。。。

　　月色更显明朗，山间潺潺溪水依旧响叮咚，两个马背上的人却已道别相离。

　　“不准对任何人说起今晚的事，违令者杀。” 跟随他的三人包括赵破奴皆是他多年亲信中的亲信，他们也不知道他见的到底是什么人，但他还是严肃的告诫了一次。

　　回营的一路上霍去病的心中都不平静，他本只是想从赵信口中套得一星半点的敌情，却没想到自己得到了这么多，有些话哪怕是舅舅也从未对他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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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接下来的安排是？” 回到营地，从旁的人问起他。

　　“传我的令，全军立刻出发，越过焉支山，越快越好！” 他厉声道来，他要越过山去，绕一个大弯子从后方奇袭匈奴，他的一万军队就是能打赢五六万多的匈奴兵！

　　想到这里，他的眸子里尽是光，仿佛是看到了一整片秀丽多情的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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