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不拣花朝

　　冬节将至，长安已是下了好长日子的雪。漫天飞絮中刘妍一步一步地走进未央宫，登到高处转过头去，视野之内是皇城银装素裹雪光勃勃。她不禁唏嘘，昔日总感叹宫墙之中寂寞乏味，如今再见，竟然更多的是怀念。

　　“殿下，进去吧，娘娘在等您。”

　　见到皇后时，她竟然像以前做小女孩儿那样迎上去就弯在她怀里。不管长大了多少岁，母亲的怀抱都是可以永远承载儿女泪与笑的地方。从怀中探出头来，她望向自己的母亲，才发现她也早已红了眼眶。

　　母女二人拭完泪便又眉开眼笑。她扶着皇后一起坐下来，又说了好半天撒娇的话。这时几声幼童的俏皮声响起，她循声一望，果然见一个蹦蹦跳跳的男孩儿由远及近，那不是她的弟弟还是谁？

　　“阿姊！！” 一看到她小刘据跑得更欢快了，几个宫女也紧跟在后面慌慌张张地小跑。

　　“据儿！” 她站起来，又赶忙躬下身去，刚好牢牢实实地接住他：“我的好据儿，怎么不慢点跑着，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得了？”

　　“据儿见到阿姊高兴！据儿想念阿姊！” 小刘据一双水灵的眼睛瞧着自己，天真地说话却让她心里分外温暖。

　　“阿姊也想据儿！据儿看着又长壮了呢！” 她轻轻一刮小刘据的鼻头，一脸宠爱地与他答话逗趣。

　　不一会儿，两个妹妹也来了，她们刚从别宫回来，一进来就看到许久未见的长姐姐，全高兴坏了，可女儿家的内心就是比较纤细，几个姐妹团聚又是泪光闪闪个不停。

　　“娘娘，陛下因长公主回宫，晚上驾临椒房殿跟您和公主皇子一起用膳。” 不一会儿御前的奴才也来禀报,前脚刚走，给长公主的赏赐又接连而至。趁着弟弟妹妹争相围着那些赐赏玩意儿打转的功夫，刘妍向她的母亲问道：“母后，父皇对您可还好？” 她也听说了前不久宫里又新封了好些位美人婕妤。。

　　“你父皇他。。。对你们几个好就是了，母亲现在很满足。。。” 皇后温和地笑着，又向弟弟妹妹那边看去，就像她是真的很满足一样。

　　“阿姊陪我玩雪去！外面的雪飘着可好看了！” 拗不过执意拉起她的弟弟，她也跟着去了外面。

　　披着厚厚的暖襟，又陪着幼弟抓雪奔跑个不停，倒也不觉得多冷。

　　“据儿，阿姊问你，如今父皇对母后。。你觉得是怎么样的？” 她拉住玩得一身劲儿的弟弟，边轻声问边给他拂去身上的碎雪片。

　　“父皇不常来看母后。。来了也呆不久，父皇总是很忙。。。但是父皇对据儿好！可疼据儿了！”

　　“。。。。”

　　“阿姊，你怎么了？”据儿推推她的手，她才回神过来：“阿姊没事。。据儿，阿姊以后不在宫里，据儿可要好好听母后的话，也要懂得关心母后知道吗？”

　　“据儿知道。”

　　。。。。

　　第二日平阳公主进宫，见到她难掩久违的快意，拉住她的手一阵不放：“我的妍儿，终于进宫来了！让我好好瞧瞧！。。。怎么清瘦了许多？在府里过得不好么？”

　　“妍儿过得很好，您多心了。。” 她自知这次会面对，有些事情虽有口难开，但也算做好了准备。

　　“上一次你因病未能进宫，这次又轮到襄儿他。。。你说你们俩，怎么跟凑不齐似的。。”

　　“是妍儿没能好好照顾他。。”

　　“这哪儿是你的错。。知道你自嫁去那边身子就一直虚弱着。哎，襄儿他又。。。” 平阳公主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略微踌躇了一刻，环顾周围道：“你们都先下去，我要单独对长公主说些话。”

　　侍女散尽，殿内只剩二人。刘妍看她忧心之情全写在脸上，心中暗暗猜到了什么，大概又是关于子嗣的事情吧。。。

　　结果她居然猜错了——

　　“襄儿如今病倒，我也早知道。。。” 听到这里的时候刘妍心里一紧，“遇刺”一事她早知情？不知所措之际却又听到她继续说：“ 他那个身子，总有一天会。。。”

　　什么？

　　“有些事情本宫应该早些给你说明的，襄儿遗传了他父亲的顽疾。。。。“

　　平阳公主心痛地看向一脸震惊的她：“他父亲活着的时候就是个药罐子，早逝也是因为得这个病。襄儿小的时候本宫就请遍名医，得出的结论却都是他自出生便已带上了跟他父亲差不多的病根。。。。我也只能精心呵护，一再小心，现在他长大了，虽然看上去与健康男子无异，可、可始终是怕。。。”

　　刘妍如梦初醒，难怪他作为开国大将之后却放弃了参军，难怪他受剑伤这段时间平阳府上个个人心惶惶如临大敌，难怪他早晚雷打不动地要喝一碗“养生汤”——

　　“妍儿，我平阳。。。对不住你。。。可襄儿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实在是希望他。。。都能拥有最好的，哪怕没有那么多享福的时间。。。。”

　　= =

　　冬节来临，加上爱女回宫，天子更添快意，下旨大庆，整片宫苑红光灿灿。

　　“殿下，今晚大宴当前，陛下和皇后娘娘又都在，殿下还是先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放到一边吧，打起精神出席才是正事。”梳妆时侍女这样劝解她。“再说，霍公子也要来，公主更应该开心才是。”

　　大殿内流光溢彩，有女子在殿中献曲。一曲作罢，天子连连叫好，招手让美人坐到自己身旁。

　　“陛下。。。”大概是位新宠，年轻美貌，柔情蜜意，正对天子嗲嗲低语。皇后却习以为常一般，只低头专心给小刘据喂吃食。

　　“陛下，臣妾献曲可有赏赐？”

　　“赏，赏！当然要赏，美人想要什么？”

　　这时怀中娇人在他耳边悄声一语，天子听后立刻喜上眉梢：“美人有孕了！什么时候的事？”

　　“回陛下，已有半月。。。”

　　“怎么不早说？居然还瞒着朕，太医都是怎么做事的！”

　　“陛下，臣妾就是想在今日给陛下一个惊喜。。。”

　　刘妍听着看着，心中如明镜，有孕之事当庭宣布，这美人今日可真是大出风头，只怕父皇早忘了自己回宫这件“喜事”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四下众人齐声道贺，她亦起身。再次坐下来，原本那一点过节的喜悦之情也都不剩下了，轻声长叹，淡淡的伤感浮上脸庞。

　　“卫长妹妹别来无恙。”熟悉的声音传来，她赫然抬头，那人英气的脸上点缀着点点笑意，恰如其分。

　　“。。。去病哥哥也别来无恙。” 心伤几分，此时更是一片乱麻。

　　“臣启陛下，那日奉旨给公主送了生日礼物去，可是臣自己这份儿还没送呢，趁今日这个机会补上，您看行不行？” 霍去病在天子那儿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果然，天子听到之后立刻转移了兴致：“哦？你倒是还记得。好！那就把你的礼物拿出来，也让妍儿和大家都看看是什么，是不是比朕送的还好！”

　　“陛下赐予公主的礼物独一无二，这人人知晓，臣怎么比。臣想，公主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然是什么都不缺——” 他这话说着又朝自己看过来，刘妍对上他的眸子，又是好奇又是紧张。“那臣索性就舞剑一场献礼，还望公主能看得起。”

　　几年以后，这人的盛名早已席卷汉土全侵大漠，他只需一句话便有千军万马为他冲锋陷阵，再无人能得见双壁之一的武艺，世人只能在纷纷传说中憧憬他的绝妙身手，例如这一次——

　　“只是这怀有身孕的见不得这些，还请这位娘娘下去休息为好。” 霍去病斜眼又道。

　　“陛下，臣妾不想走。。”

　　“去病说得有道理，皇嗣为重，你先下去好好歇着——来人，扶娘娘好好回去。” 那美人最终只好悻悻离开。

　　霍去病走到殿中央，长剑出鞘。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剑术与《大风歌》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招一式全透着招摇洒脱的锐气和无往不利的汉军魄力，阳刚之美让人感觉心潮澎湃。一时间席上再无人敢出声，天子也看呆了。

　　漂亮地收尾，霍去病一个扣手：“臣献丑了，公主可喜欢？”

　　刘妍完全看愣了，还沉浸在那样的气氛里不可自拔，突地反应过来，忙道：“喜欢极了。。。去病哥哥好身手，妍儿开眼界了。。。”

　　“哈哈，岂止你开了眼界，朕也开了眼界了！霍小子，当真是绝世嫖姚！”

　　顷刻间，赞叹声此起彼伏。

　　“去病哥哥！你好了不起！我也要像你一样！”小刘据突然跑到了他跟前。

　　“那有什么难的，” 霍去病一把伸出手抱起他：“等你再长大些，哥哥把所有会的都教给你！”

　　“去病哥哥一言为定——那我还要学舅舅的！”

　　“好啊，不过学会了我的之后才能学舅舅的！”

　　刘妍看着这一幕终于是笑了，天子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宫院的雪地上，有两个高大身影并肩前行，跟随的侍卫离得他们很远。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舅舅果然懂我。”

　　“最重要的是陛下懂了就好。”

　　“我这一举多得，厉害吧？”

　　“你呀。。哎。。无妨，太子之位早定夺下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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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到了春天。

　　四月，天子一道诏书告天下，皇长子刘据立为太子。瞬时，再无大雨雪降下，大地气象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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