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不拣花朝

　　霍去病听得高兴，酒也越喝越起劲，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众人在一番叽叽喳喳之后声音也渐渐地小了，可气氛也再不像之前，此时他们个个都揣了一肚子心思，哪里还能用心在吃喝上。又过了一阵，这人满为患的厅子里似乎就只能听见霍去病哗啦啦不停地倒酒声了。

　　“啪——“，这一下是酒杯子被霍去病用力地一磕，他这时才第一次把目光从眼前的案子上提起来，冷冷地扫了几眼周围，似不经心地道：”这酒菜是突然就不和诸位的口味了么？”

　　只这么一句话出来，下一秒，先前死了一大半的人就又满血复活了。一个个敞开了动作，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你来我往声声不断，生怕表现得不够闹腾不够活泼。

　　刘妍瞧着这情景，心里头却有几分道不出的复杂情绪。大约是太久没见，又惯了那人是成天活在刀枪兵马下的军人斗士，总觉得官场上那一套离他很遥远；可自己刚刚看到的，分明是这饭局上的风云变幻尽在那人的掌握之中。。。是她疏忽了，以他这段日子的炙手可热，加上背后那沾亲带故的势力，看他脸色说话的又怎会少呢。。

　　月明星稀，冠军侯宿在平阳府，虎贲军也跟着驻守了下来，沿路设点站岗，剩下的排成一路路穿梭在府内各处，夜深人静之下更显得肃穆紧张，让这府邸俨然就变成了军机重地一般的地方。

　　后殿内，送上门来的贺礼摆满了一串的案子，堆积如山高，侍女们正兴高采烈忙着整理。刘妍心不在焉地在一旁坐着，捧着盏茶却半天没有动，曹襄走进来时她仍在发神，直到察觉到手上的茶杯被人拿起，抬眼才看到眼前的人：“茶水都快泼出来了。“ 她忙不迭地就站起来。

　　“你们都先下去。“ 曹襄让旁人全都离开了，才郑重看向她略微闪躲着的眼道：“ 这么心神不定，你还能是为了谁。。。” 今天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这些日子以来她原本渐渐落定的心思终于还是在今天破功了。想来自己就不应该报什么奢望，他们俩再相见只是迟早的事，如今他更是近在咫尺，她就算身不动，心还能不飞到他身边去。。。

　　刘妍张口正想说什么，这时门外却传来了声音：“启禀侯爷、殿下，虎贲军的人前来求见。”

　　殿中的两人相视一眼，曹襄已是十分猜到了七分——估计是等不到自己把人带过去，他要先来要人了。。。

　　赵破奴一走进来，先扣手一拜：”见过平阳侯，见过公主殿下。“ 一句说完，紧接着就开门见山道来目的：”我们头儿请公主殿下过去一趟。“

　　刘妍一愣，她可没有想到霍去病会直截了当地就找她过去，不过这么一来倒是省了自己再在见与不见之间徘徊纠结。。。她低下眼想了几分，接着又看向曹襄，似乎是想等他说话，可还不等他开口，赵破奴便又大声起来：”冠军侯说，还有几句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话要转达给殿下，请殿下过去听了就回来。“

　　不过就是个接人过去的借口，曹襄当然明白，。这么大的架势而来，又“光明正大”地派人找自己的妻子过去见面，果然是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的霍去病。

　　“怎么，平阳侯这都放心不下？难不成我们头儿还会为难公主不成？” 赵破奴如今怎么看曹襄怎么不爽，加上他本就是个直肠子人，于是此刻说话也不自觉地带起了刺来。

　　“不可这么无礼。” 刘妍及时一句。她跟他也算是旧识，大约知道点他的脾气，见赵破奴收好了些态度，才对曹襄说道：“那我就去去就回。” 之前曹襄说她心神不定，她着实是因为霍去病，但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本身。今日他的突然到访和言语间的各种刻意，还有那一系列夸张至极的大礼，都让她心中充满了疑问和忐忑，自己到底也就是一个小女子，就算身为长公主，也不至于到今天这种地步。。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该去问问他。

　　没走几步路便到了霍去病住的殿落，殿门前的军队站了一溜。“殿下快进去吧，头儿一个人在里面！“ 说这话时，赵破奴那黑黝黝的脸上竟透着小孩一般的贼气，因为头儿的缘故，他对她也觉得几分亲近。。。

　　他们这几个，最早还是娃娃兵的时候就跟着霍去病，到如今，个个都是铁了心地效命于他了，跟心腹没什么分别，对自己老大跟公主之间的事其实也都断断续续地知情。岂料他们这些人心照不宣了这么久，公主竟然一朝就嫁给了别人—— 想那曹襄以前也是跟头儿走得近的兄弟，还一起呆过一阵军营。。。都当你是自己人了，这横刀夺爱的事亏你还做得出来！

　　他可想不来这其中还藏着什么奥妙，只知道头儿跟公主明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现在要见个面说会儿话都得这么费事！

　　刘妍走进去，一眼就瞧见那人正坐在灯下写着什么。

　　停在门边远远看去，他身上的雪白常服和朦朦胧胧的烛光勾勒出一个温和美好的少年模样来，无关锐气，无关威势，干干净净，安安心心。这样的情景真的让她觉得久违了。

　　愣愣地这么望了那人良久，忽然间发现那人抬起了头，视线交汇，她是一惊，那人却笑了：“看这么久，是不认得我了？” 语气还是透着以前的作风。他怎会察觉不到有人进来，若不是他主动看过去，不知道她会不会站在那儿看一个晚上。。。

　　”可不就是不认得了，今天可是第一次见到年少英武的冠军侯。。。” 她松了松僵了的腿，慢慢走过去，“说起来，我都还没恭喜你。。。”

　　她本是随口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顺便藏好心里莫名生出的几分紧张，可却发现霍去病脸上原本明朗的笑意很快就消褪了：”那些话都听了几百几千次，不差你一个。。“ 说着就低了头去继续捣鼓他的竹简。

　　这是怎么了？刘妍觉得他这翻脸翻得莫名其妙，恭喜你还不对了。。。僵持了片刻，见那人依然一副冷冰冰毫不搭理的模样，她心里也堵上了。大半夜的找自己来，来了说了两句话就不理人了，你有你的少爷脾气，我还有我的公主脾气呢。。于是憋着气在一旁突地坐下来，也不说话，就这么不发作地撇着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那人轻叹了口气，又响起似无奈的一句：“好了。。。” 其实她也着急，好不容易只有他们两个人，却还要浪费时间糊里糊涂的生闷气。。。

　　“我天不亮就得启程回长安去。”

　　这一句才终于叫她转过了脸：“怎么这么急？” 对上那双深邃的眼，她也把之前的不快都忘了：“起码待到明天早上用了早膳再走吧。”

　　霍去病摇摇头: “陛下派我来的时候告知的就是办完了事就尽早回去，再说我耽误得起，这几路虎贲军的可耽误不起。“

　　这番话倒一下子提醒了刘妍：”对了，我正想问你，父皇派你这么声势浩大地来平阳，真的就是来给我送礼？“

　　霍去病略微一愣：“那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你是太相信我的能耐还是太不相信你的能耐？”刘妍根本不信他完全不知情。

　　霍去病这下思索了良久，陛下下的旨意，他是心领神会，又奉旨办的事，只是君臣俩都没考虑到当事人这边的反应。。。有些事情他也不好跟她明说，但也想让她安心下来：“你就当为的是整个卫家吧。”

　　看了看她似懂非懂的神情，他忍不住又道：” 你相信我，不为你——和卫家好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

　　没想到会得来这样的一句话，她心中暖暖如升起一团火焰。

　　霍去病被她此刻的神情触动，像是决定好了什么似的，深深看向她道：” 你听着，以后我不知道，可至少最近这两三年里，我跟你这样说话的机会应该是不会多了——男人都要去做大事知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笑。“但是，我希望你我之间，永远都是灵犀坦诚的，对于你，我永远都是最真实的那一个。”

　　这会是一番多么让她难忘的话。

　　她这才明白过来之前他的生气，他就是不希望自己把他当做新加了一身光环的少年英雄。。。

　　白天的时候涌现的那些复杂微妙的感情，此刻都烟消云散了。人总是会变的，这是自然规律，霍去病当然会变，但是至少她现在确定，他身上有那么一小小的部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一定不会变的。血浓于水，情义远胜于功利。

　　两人通了心，脸上都笑得生动清晰。

　　该说的都说了，霍去病现在心情是无限的舒畅，刚才才想起自己找她过来也不是完全出于私心。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什么来，递到她面前：”这是平阳长公主要我亲手交给你的。。。说只能你一个人看，连他儿子都不行。“

　　刘妍好奇地接过去，想也没想就打开来看，上次没去成长安，怕是平阳公主也想自己了，可也不至于搞得这么神秘。。。

　　这一看她脸色就变了，慌慌忙忙就把东西收起来。

　　“怎么了？” 霍去病忙问。

　　“没什么。。一封书信而已。。。长公主埋怨我上次没去看她呢。。。” 她努力安下神来，打量着霍去病的神色，他应该是完全不知道。。。

　　“哦。。” 霍去病没再说些什么，可心里是肯定这东西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书信了。

　　刘妍此时是整个面红耳赤，心乱如麻。天晓得自己怎么会如此轻率就打开这个来看，还是在霍哥哥面前。。。这果然是连曹襄都不能看的东西——

　　男欢女爱，床笫之事，那上面全都是写来“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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