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不拣花朝

作者:清风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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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世宁


      宣室内,天子铁青着脸,汲黯的一篇什么盛极而衰论的奏本看得他肝脾上火。甩在一旁又拿起另一份,才瞄了几眼就又受不了了,他哗啦啦地把案子上的东西全推到地上:“这些个闲人,一天到晚不想着帮朕分担国事,嚼舌根的劲头倒是一日都不松懈!” 怒气冲天吓坏了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一个个一边轻念着“陛下息怒,龙体为重”一边弓着腰身发着抖上前来收拾一地的凌乱。

      再这么不得安宁,这龙体怕是真要出事了!天子愤愤地想。他命卫青返回前线和霍去病暂代接手军营留守的全部军队的旨意刚传下去不到几天,新一波的闲言蜚语就起了头,眼下一群为臣的猜测他这个皇帝的心思正激烈起劲得很呢。。。朝廷内都是这样,那外面还用得着想么,早些时候听宫外办事回来的人说,连大街上算命的都有预言什么‘取而代之’了!

      他重用霍去病的想法又不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大汉朝总不能只指望一个卫青吧!再说他什么时候又说过要废了卫青?他是大将军,不坐镇前线督军那要干嘛?于是后方的军队让去病接手不是更理所当然的事么!居然还有人能从“天子为冠军侯治第”那事联想到这是要削卫青的权。。。什么狗屁逻辑!再说最后冠军侯不都拒了么!跟匈奴的仗还有的打呢,现在人心就浮动成这样,那还谈什么长期战争!谈什么倾全国之力一致对外!

      他天子的目的不管是权衡、制约、还是有一天就算是真的要抑卫,也轮不到这些嘴多舌长的来提醒他。他们怎么这个时候就忘了霍去病是卫青的外甥!

      霍小子啊,你揍东海都尉的那一顿看来效果并不太好呐。天子琢磨着,还得想个偏法子叫这群蠢货正了心思才行。。。他下一秒就把袖子甩得高高的:“摆驾椒房殿!”

      天子远远地看着他的皇后倚坐亭台之上,身上的大红长袍再怎么夺目却还是敌不过本人空谷幽兰的气丝。“娇如春桃”,“艳若牡丹”,现在在他身边有无数女人都比她这个皇后更担得起这样的形容,他偶尔想起来也觉得好笑,“霸天下”的卫皇后大多数时候反而是这后宫里最安静的一个存在。。。

      果然是因为出身么,所以骨子里不可能有那份贵丽。。不不,他要的她就不是跟那些个娇媚成性的金贵女子一样的,她出尘、温婉、如兰一般的美好明明才是最宝贵的。

      “陛下。。。”皇后发现了愣愣站在那儿的他,有些惊讶,下一刻便俯身做礼。

      他细细打量着她,过了这么多年,她的脸上已添加了岁月的打磨,但时光也把她的韵味烘托得更加细腻出色,此刻低眉敛目下是缱绻勾勒出的淡淡嫣然。她的气质果真还是这汉宫之中独一无二的。。。只是这份独一无二不知从何时起让他与她之间仿佛隔了一层什么,她的好性情也从不叫他为难,可也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慢慢地拉远。。。

      “子夫,妍儿的生日快到了吧?。。”他伸手扶起皇后,脉脉开口。

      刘妍没想到自己过个生日会动这么大的阵仗,府里早早地就准备起来了,请了一批能工巧匠装葺宅邸,购置的各地买办源源不断,请帖也发了一大堆,平阳侯一声令下,到时整个平阳城都得布置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她跟曹襄说了好几次,自己这年纪轻轻的,又不是二十、三十这样的整岁,小小意思一下就够了,可曹襄却不答应,说这可是她来平阳后的第一个生日,一定得好好地过一场,再说她长公主殿下的生日,那可也是过给天下人看的,说到最后她只好作罢。

      月余前她开始转变心性,不再日日只关在屋子里,而是出来把府里从外到内都走了一遍,连马厩和柴房都没落下,又招呼了一府上下的人过来打了照面,还拿了不少新婚得来的礼金作为赏钱分了下去;不仅如此,她还跟管事学着持家,一个月不到已是明白了不少,甚至能偶尔帮衬着曹襄。这点曹襄都没有想到。不过看着她一天比一天的开朗、能干,他已是高兴得不得,正好她的生日又快要来临,好日子真是接连不断。

      她不应该再祈求什么了,她的丈夫,她的平阳都待她这么好;她在长安的家人们也一切都好。思念可以无限,秘密可以保留,但是心思却应该学会满足了。

      生宴这一天,装饰一新的平阳侯府气派辉煌华丽如宫阙,红毯迤逦,钟乐齐鸣,花绸锦缎细致地镶着每一张桌台每一片柃木,精挑细选的珍奇异宝摆得琳琅满目,映得厅内一片金光玉色,一切的一切都是当仁不让的皇室水准!

      刘妍被众侍女缓缓牵着出来的时候,厅子里顿时就静了,早已落座的上宾贵客们此刻全都睁大了眼睛,不到片刻惊叹声又阵阵响起,这长公主也太好看了吧!

      一席娇嫩粉色缎裙是今天特意为她准备的新装,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样甜美的颜色了,可一旦穿上,衬得她简直就是秀色可餐!再看那画着精致妆容的脸蛋,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等等,殿下此刻还微微一笑——还有谁敢说公主是什么冰霜风雪样的冷面人的!明明是这等明媚可爱的嘛!

      她刚一入上座,众人便起身再拜跪,又是一阵整齐的声呼和祝贺,厅外一府的下人也跪了一地,行的都是宫廷大礼,金碧辉煌之下,她在上座看着这阵仗颇觉得眼晕。

      席间一直都有不断的宾客起身向她敬酒,她也认不得那都是哪家的权贵哪片的主子,一一以礼相还,只是这结二连三天马行空的贺词听得她有些抵不住。说她青春貌美如神仙、蕙质兰心、高贵气质皇家风范的这些都还算好,可到后来居然都已称赞起她是什么当世巾帼、福泽大汉之类的来了。。听得她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坐都快坐不住了,心里哭笑不得地道这都是些什么不合适宜的话啊。。。

      “长安特使到!”门外突然传来这一大声,正畅饮得欢快的众人都听得一愣,什么长安特使?这特使也是赶着来赴宴的?刘妍也纳闷,忙看向曹襄,曹襄却莫名的摇摇头,他可从不知道要来个什么特使。。

      先踏进来的是两路戎装的兵家子弟,个个身形健硕锐气十足,步子迈得整体划一,待分开在左右站好之后,又一路人马才从站队中间进了来。领头的少年大踏步地一进厅子,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到那少年身上,他着铠执剑,威风凛凛,整个人似乎瞬间就吸走了这里所有的光亮。

      刘妍整个人都懵了,眼前人竟让她觉得恍如隔世。怎么、怎么就来了。。。。她都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看他这个阵仗,难不成是有大事要办。。

      “去病?!你怎么来了?。。”曹襄也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他,一边开口一边站起来。

      去病?霍去病?!那个霍嫖姚?冠军侯?众人回神过来,立即炸开了锅。这个霍去病,要么在打仗,要么在练兵,要么就是行踪不定神出鬼没,据说有时候连天子都找不到他的人。。。在座的众人虽无一例外都出身名门望族权贵世家,但绝大多数对霍去病还是只闻其声,最多远远地看过一眼他出征和还朝时铁甲银盔的模样,这下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活人,也有些明白为何这么年轻一个娃娃就能吓死匈奴单于的祖宗了。

      霍去病朝曹襄一扣手,接着才转向刘妍。从他进来到现在,刘妍的目光一直就没移开过他。才自己劝自己说最好不见的人,此时就站在面前,俊朗非凡,目光如炬,她都能想象到他现在过得是如何的春风得意。。。

      呆呆望向他,她竟不知该说些什,然而就算再想说什么,这一眼过去也是忘记了。。。。那人却图地勾起嘴角,徐徐大声道:“奉天子之命,臣领着虎贲军给公主殿下送生日礼物来了。”末了一挥手,一行人便将东西一一抬了上来,刘妍认出了赵破奴,也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最后拿上来的是一份覆盖着大红色布缎的宽厚大物,隔着缎子都隐约可见里面是什么金色的东西透着光。霍去病顿了顿,洪亮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这一份是陛下送给公主殿下的礼物。”

      四下的人全都探直了身子,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到汉天子送的神秘宝贝上,霍去病利索的把缎子一拉,一块精心打造的巨型牌匾赫然出现,上面刻着金光闪闪的四个字:万世万宁。

      “陛下赠予公主这四字,祝愿公主殿下万世安宁幸福。” 霍去病一字一句,说得是有意地大声。

      刘妍立刻和曹襄一起走下座位,跪倒在匾额前谢恩。起身再看那四个字,耀眼金光竟让她心中一慌,身子一软,还好曹襄扶着她了。

      她用眼神告诉曹襄自己没事,接着又壮起神色看向霍去病,惶恐地低声问他:“这。。这真是父皇送给我的礼物?” 霍去病微微一笑:“当然。” 接着又大声说道:“陛下还让臣转达殿下,大将军此刻身在前线督军,重责在身,无暇分心,陛下的这份礼就当算了大将军的那份一起,等到大将军从前线回来了,再让他好好给殿下送一份过来!”

      听了这些话,她只觉得又快难为死了。自己一个小小女子何德何能的,父皇这一份礼就大得快要了她的命,怎么还要让舅舅再花心思,不就是个生日么,实在是太。。。

      众人当前,她还是稍微定了定神,抬眼又冲霍去病道:“冠军侯一路辛苦了,快请入座吧。”

      四下宾朋的议论简直是愈演愈盛。霍去病的耳朵灵着,平日本来最讨厌这些,但这一次听着却乐得满意极了——

      “我说,长公主这生日过得也实在是太有面子了。”

      “你当是谁呢,陛下最宝贝的女儿,全天下的女儿有哪个比她更有面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里面的文章大着呢,先不说别的,你没瞅见刚刚公主看见那牌匾之后心慌的样子?是个人都得慌,这‘万’字那可是皇上专用的!‘万岁’啊!居然就这么给了公主。。。这算不算是破了祖宗的规矩?”

      “再说,虎贲军是干什么的?那可是陛下的亲军,集中的全是大汉精兵中的精兵!冠军侯又是什么人?一飞冲天的红人、陛下当儿子养着的人!就为送个礼,陛下就让冠军侯领着虎贲军亲自来了一趟。。。。”

      “陛下这么费心思的,可不只是宠女儿这么简单。。没听到刚刚说的么,陛下的礼还是带着大将军一起送的。。而且还要等大将军前线归来了再送一份,这不明摆着是告诉咱们陛下跟大将军是‘一家人’么。。”

      “呵,老早有了‘长平’,不久前卫家的外甥又得了个‘冠军’,现在这‘万宁’又给了‘卫长’公主。。。陛下这是在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卫家还是大汉朝独一份的。。。”

      “要不要打个赌,将来的这太子之位,呵,也怕是没什么悬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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