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骨之越罗

　　镇在青锦地衣四角的滑石狮子香炉悠悠吐着御香。阿罗微觉犯困，忽听得上官婉儿向皇上进言道：“陛下不是说想去看看新看的菊花么？既然这童儿在此，不若命她作几首菊花诗助兴。陛下正好开两坛好酒于菊圃中清饮小酌，岂不甚好？”武皇兴致发动：“既如此，不如众爱卿一同去摆个赏菊宴罢。由朕出题，不拘是谁都作了去，做不出的罚酒一大盅！”文官中一年老者笑道：“老朽才力不济，陛下可别把老臣灌醉了。”武皇笑指立在另一侧的年轻人：“无妨，叫你侄儿代了罢。”她又转向适才录诗的青年官员：“文书也去，把菊宴上众人的诗都辑录下来，便唤作《逼酒诗》，还是《醉翰林》？”众人齐笑：“君臣同乐，大快事也，真个风雅有趣！”
　　武皇步下殿来，众官员宫女相随。阿罗只看见满眼的锦绣辉煌，垂珠十二、团龙舞爪，心想家中见过再好的衣料也不能这般华贵和大气。正发着愣，却被一只光嫩柔滑的手牵起来。上官婉儿低头对她一笑：“阿罗，走罢。”小丫头心里一下子就热乎了。
　　此时天气初凉，中秋将至。迎面凉风扑来，夹杂了丝丝缕缕菊花、木樨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阿罗极目望去，晴空一碧如洗，怪石间流泉淙淙。清澈的池水映着赤红、鲜绿、靛青、深紫、金黄诸色相杂的秋林，明明如画，看着眼睛也清亮了。行至一处，植秋海棠十余本，翠叶亭亭，苞蕾新绽，轻红腻白。武皇停步问：“这是去岁贡的女儿棠么？开花却早。”她从上官婉儿手边拉过小丫头，指女儿棠道：“阿罗，能咏海棠诗否？”小丫头点点头。女皇帝笑道：“孺子犹嫌易耳？那好，诗中不得有‘女儿’‘海棠’字样。”阿罗侧着头想了想，吟道：
　　睡去幽芳寂，
　　酣梦倚秋石。
　　凉风吹乍醒，
　　新抹俏燕脂。

　　“好！”武皇赞道，“确实敏捷！来。”她随手拿过一只红艳欲滴的水晶苹婆放在阿罗手内。阿罗两手抓着张口欲咬，上官婉儿在她肩背上轻拍一下，柔声道：“一会再吃。”阿罗悻悻地放下，由她拉着跟众人向菊圃走去。
　　红叶亭外一带清流穿林绕石而过，菊花初放，秋色明丽喜人。那种菊花特有的清香充溢空中，几乎香可沾衣。菊花，那么奇异美丽的菊花，黄的、白的、粉的、紫的，胖胖的像狮子头的，卷卷的像螃蟹的，花瓣圆圆像勺子的，带子长长像裙子的……阿罗禁不住跳跳蹦蹦到花丛边低头细看，又拨过一个“狮子头”来用力嗅嗅。武皇笑了笑，并不约束。阿罗回头看看皇帝，又心虚地蹭到上官婉儿身侧，不敢再放肆。
　　亭中宴席摆妥，精细小菜与金壶玉盏罗列其上，这是阿罗从未见识的皇家气派。宫女在白玉蟠螭杯中斟满美酒。武皇居上首，呼官员们入座，举杯笑道：“这是甘露所酿菊花酒，明耳目，消百病，众爱卿宜多饮。”众人举杯道：“多谢皇上！”
　　武皇饮过一杯，见庭外有绿菊数枝，青翠可爱，呼问上官婉儿：“这些绿菊可是新品？”上官婉儿对：“开封新贡异菊十本，有绿牡丹、碧蕊玲珑、碧蝉菊、春水绿波、绿如意种种名色，婉儿也未曾见过。“武皇走近花旁，笑道：“众位爱卿，看来题目有了，便咏绿菊罢。婉儿，你别偷懒，也作了去。来，文房四宝伺候！”上官婉儿抿嘴一笑，接过一叠剡溪玉叶纸分与众位官员，而后亦将袖子微微挽了，拈起羊毫湘管在砚上舔了舔笔，不暇思索在纸上挥洒写来。
　　那春水绿波花瓣起伏、湛然净绿。绿如意状物以名，真如一柄柄绀碧玉如意交错相差。绿牡丹花瓣宽大、层层叠翠，香气极清。阿罗睁圆了眼看都看不过来，只觉天下生出这样的奇花来实在不可思议。
　　“阿罗！”武皇见众人执笔开写，转身立在阶上唤她：“你不用写了，想出来就念给朕听。”小丫头忙敛容肃立，拱手道：“回陛下，阿罗有了。”她煞有其事地清清嗓子，念道：
　　卓然风骨异，
　　别是一种香。
　　青青同林莽，
　　古有陶元亮。

　　武皇颔首：“果然脱俗，立意也新。朕没看错你。”她又见上官婉儿正捧着手中字纸微笑候于一旁，便道：“婉儿，你又这么快就写完了？”武皇踱去依次看了看众人的诗，对上官婉儿道：“考官，评卷罢！”一番评点，上官婉儿口齿流利，切中其弊，又给众人留足脸面。阿罗仰头痴看，觉得她此际的风采真是美极了。
　　待赏罚毕，武皇执酒走到假山石下，指那里一株垂英似醉的淡红色菊花问：“是醉西施吗？”一翰林答：“是。”女皇帝从袖中伸出手来托花玩视：“此微红若醉颜酡，纤袅之态比之为西施，亦娇媚可爱。”遂命：“众卿再作。朕亦难你们一难——诗中不得明写‘西施’，但须用其典故。”
　　她话音刚落，阿罗上前两步，又退一步，拱手道：“陛下，阿罗想出一首五言律。”众人笑道：“这孩子倒快。”武皇拊掌：“好，念来听听。”阿罗朗声吟诵：
　　袅娜风中影，
　　吴宫醉寒秋。
　　后人空相念，
　　凭态忆风流。

　　众人齐称善。武皇笑道：“向来菊花诗最多，易落窠臼。幼童便能如此，只怕将来又是一个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在旁笑道：“婉儿何德何能……”武皇摇手：“毋须过谦。”众人道：“陛下最是惜才之人。上官姑娘的才华我等深为叹服，得陛下垂爱自是恰如其分。”
　　女皇帝笑对上官婉儿道：“看来菊花诗难不住这童儿，依你看给她出什么题好？”上官婉儿笑道：“陛下何不择那秋季一无可咏之物？”武皇沉吟：“那未，咏荷花么？深居泥沼，以待来年，犹有深意可供吟咏……”她踱到几竿紫竹旁，指一株叶子稀稀拉拉的高树问道：“此何木？”上官婉儿对：“记得此地有白梅一树，花时若明珠千点，光彩照人，想来当为此木。”武皇抚掌笑道：“就是它了！阿罗！”她推过小丫头来：“这是株白梅。朕要你单咏这梅树，不言及梅花。”
　　阿罗仰脸看看光光的枝条上挑着三五片黄绿叶子，皱起眉头，禁不住想把拇指放进嘴里去咬，见众人都一脸热切地望着自己，只好努力忍住了。她轻闭上眼，思绪飘飞起来，潜回了自家庭院。庭中一树红梅，一树白梅。读书写字的时候，梅树虬龙一样秀逸的影子便落在书桌上。案上有她习字的绢素，上面写着……
　　一股熟悉的温暖注入她的记忆，心中所见骤然明晰。当年草草书写，竟然一语成谶。阿罗读出了那首像是因宿命写下的宫词：
　　春风暗透越帘香，
　　长安殿上赏新时。
　　罗衣惊破冰雪梦，
　　催开御园第一枝。

《主角她氪书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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