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妻的奋斗史

　　“保大还是保小？”大概是我呆愣的时间太久了，现在的状况又是万分急切的，那郎中很是不耐烦的样子，“谁能做个主？”

　　“保大！”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能做主？”郎中又问我。

　　“自然！”我说得坚定，那郎中也就直接回去屏风后面，指挥着稳婆该如何操作。床上朱茗绘的呻/吟声越来越无力，我听得心中烦乱，便移步到外间，见婆婆也已经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在屋子里面来回走动。

　　“怎么样？”看见我出来，婆婆赶忙迎过来问，“可生出来了？”

　　我垂首摇了摇头：“郎中刚刚问，是……是保大还是保小。”

　　“什么？！”婆婆向后退了两步，显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她保养得这么好，怎么会成这幅样子？！”

　　“任何人都不同吧。郎中跟稳婆都在那儿守着，不会出事的。”我心中虽然忐忑，却也只能这样安慰婆婆。

　　婆婆静默了。又踱了半晌步才颓然坐下：“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我也在婆婆跟前跪下，开劝道：“婆婆，不过是偶尔的时运不济，哪里就这样颓败了？过了这个坎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婆婆双目无神看着地上某一处，片刻抬起头问我：“就你这样做了主？老二知道么？”

　　我这才想起来，二弟是男人，不准进产房。只怕现在还在外面翘首，便支使莲初去和二弟说一声儿，顺带拦住了不许他冲进来，随后径自起身进产房盯着。

　　“怎么样了？”我进门就拉住一个准备出去换滚水的妈子。她手里端着的铜盆里面的水已然看不出了颜色，只剩下血红的微波漾着，散发出腥甜的味道。我不由自主皱了鼻子，微微侧过身子：“罢了，你先去把水换来。”

　　那婆子连忙去了，我凑到床铺跟前，看朱茗绘已然意识模糊。我握住她汗津津的手，入手冰凉。或许是有了触觉上的刺激，她又微微张开眼睛，看见是我，想张嘴说些什么被我、拦住：“留着些气力罢，等会子有你受的。”

　　朱茗绘又阖上眼睛，我干脆就在她榻前席地坐下，握着她的手，回想着自己生产时候的事情。自己生产的时候似乎没有这般坎坷，峦儿绊倒砸了我的肚子，然后没一会子，一个儿子就变成了两个。我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随后又烟消云散，是了，之后，两个儿子便又成了一个。

　　朱茗绘手心额头的汗越来越多，可是身上的温度却越来越冷得吓人。这虽然已经是末夏的天气，但屋子里面蒸笼一样的感觉却并不能将她暖和过来。

　　“先生，孕妇身子冰冷，可如何是好？”我心中害怕，便远远喊了一句。那郎中被我打断了指挥似乎有些不开心，听见我简单描述的症状，便到：“这位少奶奶血崩太甚，身冷乃失血所致。已经叫人去取阿胶熬煮，等待生产之后便能喝下。”

　　我听郎中已有对策，心中略略心安。朱茗绘连惨叫都不会了，经常是稳婆的指挥她都没有反应。人中穴上面的银针反反复复刺上去，我自己看着都觉得痛，不自觉按上自己的人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稳婆终于支着两只血淋淋的手臂抱了一个孩子出来，那孩子浑身发紫，已然没有了呼吸。床上的朱茗绘早已昏死过去，一个妈子赶忙给她盖好，挪开屏风预备将郎中请进来把脉。

　　郎中却没有进来，反而接了那死胎，在它身上刺了几针，又在背后猛地一拍，不料那死胎却咳嗽两声，吐了几口血水，病怏怏啼哭起来。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松开朱茗绘的手，跑去看那孩子。

　　早就有听见哭声的老妈子拿先前备下的热水给孩子擦了身子剪了脐带，用软布包裹好递给我。我接过来，问刚刚包了孩子襁褓的稳婆：“是小少爷还是小小姐？”

　　“回大少奶奶，是位姑娘。”我心中略微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孩子平安的喜悦冲淡。郎中为朱茗绘把过脉，只道是孕期进补太盛阳火过旺才导致血崩的，产后进补的时候不要药效太快的就好。他先叫一位妈子把一颗什么药塞进她嘴里，又嘱咐我们一会子等她醒过来把刚刚吩咐熬下去的阿胶给她灌了，月子里多吃些枣子，便出去了。我叫后来赶过来的雨涵带着郎中去帐房结账领赏，又吩咐几个妈子好好照看着朱茗绘，待她醒转立刻出来叫我，便也顾不上自己身上亦沾染了浓重的血腥气，抱着起死回生的孩子到外间去。

　　见我出来，婆婆赶忙起身迎过来，看见我怀中的襁褓先是一愣，再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说保大？这下可如何向老二交待！”

　　我忍不住笑出声儿，换来婆婆一个厌恶的白眼儿：“您放心，母女平安。二弟妹出血太多现在身子弱，郎中说醒了把药喝了就没大事儿了。”

　　婆婆如释重负地深吸一口气，大概是腿软了瘫坐下去被莲初眼疾手快地架住。婆婆缓了半晌，才又颤巍巍站起来，看看我怀里的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儿，眉头锁的却更死了：“好好一闺女，怎生这样皱，比阿德生下来还像只猴儿。”

　　“孩子刚落生不都是这样？”我知道婆婆其实心里是开心，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而已，“再说了，二弟二弟妹一对璧人，这孩子就算不是沉鱼落雁，到底也是弱柳扶风吧？等过过长大了，自然会好看。”

　　婆婆回到自己坐床上坐下，抱着孩子左右端详。我站在一边，心中一大块石头落地，自然也清闲地看着孩子闭眼儿睡觉。良久，莲初才开口：“虽然不想搅了夫人和大少奶奶的兴致……不过二少爷还在外面儿等着呢。”

　　“不是应该有妈子去回报他？”我这才觉得有什么不妥——孩子落生，婶母和祖母看得开心，却不见父亲露面。我没有支使莲初，便自己出了门去，看到在门阶上面抱头坐着的二弟。

　　“你进来吧。”我站在他身后说道，“看看你的女儿。”

　　“莲初刚刚不是说保大么？！”二弟猛然回头，我看见他一双眼睛里都是血丝，“怎么叫我进去看女儿？”

　　我这才发觉是自己太高兴，话又是只说了一半儿。心中暗骂着自己怎生如此马虎，口上忙着解释：“母女平安，不过二弟妹现在还睡着，你先看看孩子也是好的。”

　　二弟这下大概才是安了心，缓缓站起身扶着墙进了屋子。我跟在他身后，正准备进去，领郎中去帐房的雨涵回来跟我回话，说送走了郎中，我又跟她说了几句，叫她去找几个小丫鬟去各处通报朱茗绘生了个女儿的消息——因着产房不许未生产的女子进去，卢飞媛还有琮菲都未曾过来，只怕她们只是知道朱茗绘要生了而已。

　　雨涵气儿还没喘均匀就又被我支使了出去，我回屋看祖孙三代凑在一起看一个孩子，自己不好过去打扰，便进里屋去看朱茗绘醒了没有。

　　“大少奶奶。”守着的妈子起身，我示意她不必多礼，径自走到张绣和床前坐下。屋子不能开窗，所以浓重的血腥味和闷得人喘不上气的空气久久不能散出去。朱茗绘就这样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虽然手上略略有了些温度，但身上还是盖了好几床被子，据那妈子说，是郎中临走前嘱咐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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