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沽梦

　　太虚历两千九百九十年，十月一日。未来的女帝曦和，在历史上真正的初登场，便在这渺渺的雾川江上拉开了帷幕。

　　这原本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江风出了奇的柔和，船只两侧不停有鱼儿跃出水面，带起一串串水花，在阳光下散发出迷人的光彩，真是好一派悠闲怡人的场景。碧水蓝天，是多少人心驰神往的风景。

　　只是——煞风景的人，煞风景的事，到处都有。

　　那一艘中型的客船静静地停在江面上，从任何一侧的岸边，都不能窥见它的身影。但是渐渐的，有传言开始在船家之间流传开来。他们都说，那是一艘可怕的冥船，从幽冥而来，破开江底，现于人世，将为人间带来血雨腥风。

　　说这话的人言之凿凿，绘声绘色的描绘着这艘船的模样，那染着血花的白帆，那从甲板上流入雾川江的鲜血。说的人说得声音发颤，听的人听得毛骨悚然，但言语里，眼神里都含着兴奋，一传十十传百，享受的就是这份传播的乐趣。只有这艘船原来的管事，听到这个传言时，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而后赶忙收拾行李远去。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来越多的人说见到过这艘船，白帆染血，江面晕红。所谓三人成虎，这艘幽冥船在人们的传言中越变越可怕，最终甚至引来了苍理司。

　　易清寒仍旧是一身青色布衣，迎风站在江边，默然眺望着远天。他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衣服下摆沾着尘土，布鞋也有磨损，但他的眸子依然清亮，仿佛跨越了距离，看到了那艘幽冥船。

　　最终，他一叶轻舟，飘然寻去。

　　大约行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迎面而来的江风里渐渐有了些血腥味，易清寒没有微皱，举目望去，白帆的轮廓出现在太阳的映照里。然后，易清寒就看见了一个人。

　　那熟悉的容颜，带着陌生的表情。阳光从她背后照来，在她的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背景。她站在船舷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一把黑色的长刀就插在她身边的甲板上。

　　那是——曦和！易清寒没有想到过，他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这个女子。他的眸光微敛，命运改变了她，也改变了北落，而他，出身苍理司，理应执掌公义。只是扪心自问，如果是北落和曦和任何一个人，走上了歧途，他能狠下心将他们除去吗？

　　看着轻舟缓缓行驶到船边，一直在放空的曦和眼神微动，向下看着，忽而笑道：“是你。”

　　易清寒跃上甲板，与曦和遥遥对立，“我没想到是你。”

　　“朋友相见，何必如此？连你，也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吗？”曦和看着两人之间空出的那段距离，敛眉沉声。

　　“我本不欲与你对立，北落也本不欲与你对立……”

　　“够了！不要再跟我提他的名字。”曦和忽而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事实胜过千言万语，不要再跟我说那件事，那只会把我跟北落之间的裂缝撕扯得更大。”

　　易清寒沉默着，看着曦和，心中无奈、苦涩不知该从何说起。曦和却仿佛云淡风轻般地笑了笑，道：“不过，不管你今次找我何事，我们到底是故友相见，气氛不该如此冷硬。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我洗耳恭听。”

　　易清寒暗自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前来调查这艘船的事情，这血腥味，到底出自何处？”

　　“你问这个？”曦和笑道：“其实很简单，你应该猜得到。当世几大杀手组织犹如附骨之疽一样追着我不放，誓要杀我换取银钱，从九离到这里，我在鬼门关打过多少个来回你也不是不清楚。我想，别人想杀我，我为了自保，反而杀之，这并不违反苍理司的任何一条规定吧？”

　　易清寒摇摇头，指尖抚过船舷上已经泛黑的血迹，不禁眉头微皱，道：“是不违反，杀手杀人，反被人杀，怨不得任何人。只是……这样的仇杀，你究竟打算持续到几时？岸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就算你本没有错，也会染上弑杀的罪名。”

　　“我故意停在这里，拿自己当诱饵，引人来杀，原本便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自不会一直在这里傻呆下去。算算日子，算算人数，也差不多给那些杀手组织来了个重伤，大约这两日便会离去了。”对于易清寒，曦和的态度还是很和善的，尽管他算是北落的朋友，但她不会因为这样，就对他冷眼相待。

　　事实上，她也不恨北落，甚至她现在心里还是放不下这段青涩的感情。之所以不愿意别人提起，只是不想再回想起那天的事罢了。有些事，总要给点时间来遗忘。

　　“曦和。”这时，一袭蓝袍的孔雀王出现在甲板上，遥遥对着曦和喊了一声。

　　曦和和易清寒同时回头望去，曦和应了一声，易清寒的神色却是忽然凝重了。他快步走过去，对着孔雀王打了个长揖，“原来孔雀王阁下也在这里，在下苍理司西宫座下易清寒，拜见阁下。”

　　“原来是苍理司的后生，”孔雀王恬淡地笑着，问道：“你是曦和的朋友吗？”

　　闻言，易清寒回头看了一眼曦和，见她没什么反应，便点了点头，又问：“不知孔雀王阁下又为何会在这里？”

　　“我在山上待得闷了，便与曦和出来走走。”孔雀王说着，顿了顿，又道：“你在这里见到我的事情，还请暂时不要与人透露，我不想凭生事端。”

　　“清寒定当谨记。”

　　孔雀王笑笑，没有再表示什么，对于易清寒对他的尊敬态度，也没有多大的波动。转而对曦和说了句话，就转身进了房间。

　　“外面风大，快些进来吧。”

　　易清寒在这里遇见孔雀王，着实诧异，再见孔雀王与曦和如此熟稔，亲密，更是诧异。但转念一想，便想到大概是曦和翻过图连山脉时，上了白首山的缘故。

　　“既然孔雀王跟你在一起，那此间便是没什么事了。孔雀王是连我苍理司都要尊敬的人物，断不会与为恶之人为伍，这样，就算他人追究起来，我也有个说法。”易清寒略微思考一下，便打算把这件事就此揭过，“只是上次没来得及道别，这次也不便多聚。今日一别，不知又到何时才能相见。你以后，还请多多保重。”

　　“你倒是会说话，当真这么挂心我这个萍水相逢的朋友？”曦和不禁打趣。

　　“我从幼年起就待在铅华山，随师修行，没什么朋友。你算一个。”

　　“那倒是我的荣幸了。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请你吃好吃的。”

　　看着曦和不乏爽朗的笑容，易清寒的心终于稍稍安定。有些东西，变了终究是变了；但还有些东西，终究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不至使人越走越远，心越变越凉。

　　易清寒很快便走了，没有多做停留，甚至连朝颜他们也没见上一面。曦和回到房间里时，正赶上开饭，挽着袖子，扎起头发在做饭的朝颜偏过头问她：易清寒来了？怎么不跟他多聊会儿。曦和摆摆手说不必，又不是什么腻腻歪歪的少男少女。

　　“不过你也真奇怪，明明前些时候还不大愿意我跟他们沾上关系，现在又让我去跟他多聊会儿，前后不搭啊。”曦和一边偷吃菜，一边如是说。

　　朝颜怔了怔，正想回答，耳朵却忽然动了动，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畔。他立刻便沉吟道：“有杀手来了。”

　　曦和暗骂一声，连忙又大口吞了一筷子菜，而后擦擦嘴，又一轮的厮杀开始了。对于这种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活儿，曦和最近干得愈发熟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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