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沽梦

　　乔十三很快就走了，林中剩下叶白文和商无期两人，但他们却是久久没有动身，也没有说话。夜风习习吹过，带来了秋意，也带来了扰人的雨丝。

　　所谓秋风秋雨愁煞人，商无期愈发觉得，叶白文的状态很令人忧心。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他的发，他的衣衫，可是他却仍然一动不动，好像被凭空困在了那里，动弹不得。商无期正欲开口，却听叶白文忽而问道：“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商无期很快摇摇头，没有迟疑，道：“你的身份，我不想去猜，也不想知道。”顿了顿，他又说：“我来从军，只是为了找一个正当理由杀人，其他的，并不在意。倒是你，好像很迷惘。”

　　“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叶白文喃喃说着，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早已沾满了敌人鲜血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抱过她，曾经亲手给她折过花环，可是……一切都被他毁了。

　　“看你的样子，她一定是个姑娘。”

　　商无期这个大冰块，没想到对这种事倒是很敏感。叶白文这样想着，道：“你对我的身份不感兴趣，对这个倒是敏锐得很。”

　　“我只是见你总是在徘徊，在犹疑。有的时候很果决，很坚定，但有的时候却又很迷惘，眼神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商无期说着，语气依旧冰冷，但眉目里流露出来的担忧却是不假，“你这样，迟早会死在战场上。”

　　叶白文苦笑一下，雨丝顺着他的睫毛淌下，这个少年的心事，在此刻表露无遗，“可是我放不下她……我好想再见她一次，可是我却害怕……”

　　闻言，商无期一怔，冰冷的脸色不禁稍稍融化：没想到这个在战场上狠辣决绝的叶白文，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禁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世间难得双全法。如果在你心里，有比她更重要的东西阻止你去见她，你又何必如此。太贪心的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走吧，我们出来得太久了。”说完，商无期便不再言语，看了叶白文一眼，便转身先行离去。

　　叶白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沉默了良久。心里反复地问自己：是自己太贪心了吗，到现在还在奢望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可是……如果他连这份奢望都抛却了，他的心，又何以为继？

　　谁能来告诉他这个答案？

　　…………

　　又待了好一会儿，苦思无解，叶白文终于转头离开。可待他行至军营附近时，却听营地中传来喊杀声，立觉不妙，赶忙施展全力冲回去。而此刻，营地中已是一片大乱，不知从哪来的一波黑衣人，趁着夜雨袭杀，目标直指舒南王。而有着夜色和雨丝给他们打掩护，普通的士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基本上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割喉放倒。

　　如此打杀，南羽士兵死伤颇多，但就算这样，却连对方的数量、来路都不甚清楚，打得窝囊至极。而舒南王帐前，现行赶回的商无期并柳折等人正结成圆阵殊死抵抗。敌人的这一波攻击尤其凶猛，且主力都集中在这里。而己方呢？除了先前被人摸黑放倒的，现在能守在帐前的亲兵总共不过剩下了二十几人，面对着黑衣人出手狠辣，不要命似的一波一波攻击，就连剑法超卓的商无期，也不幸左臂上挂了彩。

　　柳折就更惨了，他的内力不纯、不够深厚，虽然剑术尚可，但持久里不行，若不是商无期分心照顾着他，定是一口气喘不上来，早一步拜见阎王爷去了。但这货显然是不进棺材不落泪的人，此刻尚有闲心问话：“白文呢？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他不会有事吧——啊！”

　　一不当心，柳折差点被人削了头皮，堪堪一个驴打滚避过，嘴里却仍不停歇，“问你呢，他不会有事吧？”

　　商无期终于敌不过他，抽身把他拉起来的同时，道：“放心，他没事，先给我管好你自己。”

　　柳折撇撇嘴，又忽见一道剑光自商无期背后袭来，连忙扯着他闪避，一边还嘴里嚷嚷：“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商无期皱眉，回身一剑后刺解决了袭来的黑衣人。此刻秋雨更浓，人人身上都湿透了，状态下滑。可黑衣人却越打越猛，在风雨中急进，似乎完全没有受影响。商无期无法，只得一面救援同伴，一面尽可能地将黑衣人斩杀。

　　舒南王此刻端坐帐中，脸上沉稳得丝毫不见焦急之色，只是挥挥手把手下的几名术师派出去，便再不见有任何动作。只是显然敌人也防着他的术师，就等他将他们派出去。几名术师一施展术法，对方的阵营中便也有人走出来施术。这么你攻我我攻你，原本用于决胜的术师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于是，这仅剩的二十几名亲兵，不，现在已剩了十五六个了，也只能依靠自己，死战不退。商无期剑术最佳，此刻站在最前面，替众人挡了最多的敌人。从头到尾，冷静如常，步履丝毫不见混乱，必是一剑一个，毫不含糊。

　　可对面的黑衣人有心避开他，分几人缠住他，其余的便更加卖力地进攻，不出片刻，竟是不知被谁一剑销断了大帐的一根柱子，大帐瞬间便塌了一角。

　　“王爷小心！”当即有人大喊，亲兵们背水一战，终于被激发出了最后的潜力，将敌人的进攻又压制回去一小节。

　　而与此同时，营地各处皆是烽烟四起，大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夏烨士兵冲入营地，与南羽士兵厮杀在一起，阻挠了他们的救援。几位南羽将领带领着手下杀敌，心中一面担心舒南王的安危，一面震惊不已！当初扎营选址之时，已是慎之又慎，就怕又像前几次一样被敌人发现。可最终还是暴露了，这是为什么？！难道夏烨的那些狗贼就真的如此聪明，次次都能猜到吗？这显然不可能！

　　到底是谁？是谁出卖了他们？！

　　而这一点怀疑，就连普通的南羽士兵也开始明了。他们不如上面的将领知道得多，但是悲愤的心情却比他们更加深刻！因为这一次次的出卖，无论目的为何，被牺牲的正是他们这些底层普通士兵的性命！他们可以为自己的国家牺牲，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无言的沉痛气息渐渐漫布整个营地，夏烨的士兵们都惊讶得发现自己的敌人忽然变得强大了许多，出手狠决，都咬着牙拼着命，全然不似疲累之师。而趁着他们措手不及的档口，南羽士兵瞬间反扑，攻势更猛。

　　舒南王的这个临时营地里，大部分的兵都被派了出去，驻军人数本就不多。而夏烨发动夜袭，为了隐蔽不被发现，来的人也不多，顶多比南羽多上三成。可是就是这些人数不过三千的士兵，却打出了大战的惨烈来。

　　风雨之中，血光飞溅。只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营地旁的沟渠里便已是红得渗人，一个个士兵的脸上，也满是血污。

　　大帐如危楼将覆，舒南王看着跪在地上祈求自己撤退突围的下属，不动如山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无奈的神色，点头应允。外面的商无期以及柳折等人还在厮杀，商无期面色发白，柳折更是强弩之末，眼看便要熬不住了，说时迟那时快，一排箭矢忽地在黑夜中显行，银亮的箭尖刺破雨幕，精准地钉穿了几个黑衣人的脖子。

　　看着身前的黑衣人瞪圆了眼珠倒下，柳折大喜，这箭技，定是叶白文无疑！这小子，终于出现了。

　　这时，正赶上舒南王突围，没有人看到射箭之人，但那黑夜之中飞袭而来的箭矢，却生生为舒南王一行开辟出一条血路来。众人见状，皆是精神一震，拼死杀敌。商无期也是立即发狠，手中长剑攻势又凌厉几分，在后面掩护舒南王撤退。正杀着，余光瞥见叶白文的身形终于出现在身侧，将已经重伤的柳折护在身后。

　　“抱歉，来晚了。”叶白文一边御敌，一边沉声道。

　　此刻，舒南王一行已顺利突围，且战且逃。叶白文一手持剑，一手将已经断裂的长弓扔掉，反手抓着一根箭矢，当暗器使，闪电间便又击杀了一个欲对舒南王不利的黑衣人。这远距离击杀的手段，且不借助弓箭之力，直让对手看得心寒彻骨。再加上商无期，两人并肩牢牢堵住了敌人追击的道路，竟是令人不得存进！

　　片刻之后，见舒南王一行已走远，叶白文断喝一声：“走！”

　　随即，他便抓起柳折，挟着他快速撤退。商无期护在柳折另一侧，也随之撤走。

　　“追！”

　　黑衣人自是不会就此放过他们，紧追不舍，一路追进树林。叶白文心知他们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便将柳折交予他人照看，与商无期两人凭借过人的武功，一左一右，在林中展开了反猎杀。

　　这时夜色正浓，有着黑暗的掩护，叶白文也不担心自己言灵师的身份暴露，全力施展之下，那些黑衣人哪里是他的对手，时常是还没看到敌人的身影，就莫名其妙被杀了。

　　如此，叶白文主攻，商无期从旁协助，黑衣人不明不白便死伤大半，而舒南王一行，趁这时机也已在林中走远，朝着南羽大部队的方向前行。

　　又杀了片刻，叶白文拉住商无期，道：“王爷已经安全，没必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闻言，商无期眼中杀意稍退，点点头，与叶白文追赶舒南王而去。追上之后，叶白文却是快速跑到队伍前面，拦下了舒南王。

　　“王爷，恕我斗胆，我们不可再向前了！”叶白文双手抱拳，神色坚定万分。

　　知晓他是此次突围的功臣，舒南王的几位得力下属便也没有计较他这无礼之罪。倒是那个对叶白文另眼有加的校尉，此刻略微诧异了一下，认出来他原来就是上次那个三箭齐射救下舒南王的小兵，此次竟然又立下如此大功，对他更为赞赏了。

　　而舒南王知道叶白文身份，当然不会怀疑他的决断，但此刻却还是装样子问道：“为什么？”

　　“王爷，想必您也看出来了，这些时日来受到的袭杀颇有蹊跷，若不是有奸细，敌人定不会如此顺利。”叶白文沉声道：“我们现在暂时摆脱了敌人的追杀，按道理应该与大部队汇合，可是王爷，既然奸细已出，谁能保证大部队那边就一定安全。”

　　闻言，大家皆是一惊，反应过来：对啊，如果大部队那边就有奸细，他们此刻去，暴露于人前，岂不是自投罗网？可是现在能怎么办？

　　“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王爷，大部队中，陆将军乃是您的副将，对您忠心耿耿，应当可信。我们不如先找个地方隐藏，同时派人通知陆将军，让他带兵前来迎接，以保万全。”

　　舒南王略微思忖一下，便果断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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