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沽梦

　　“这叫时光回溯阵法，在距那艘楼船三百米内，我可以还原那天在船上发生的事情。”待特使走后，青衣人一边继续画着，一边跟看着他的那人说话，“那个海茶商会的特使看起来不怎么识货。”

　　不是他不怎么识货，而是这样的阵法太过高级，当世根本没有几个人会，自然也就不认得了。那人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问：“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

　　“因为你看起来很识货。”青衣人笑笑，“而且你这张脸看起来有些眼熟。”

　　语毕，青衣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扔掉树枝，却是放弃了未完成的阵法。而后从背后的包裹里掏出一本陈旧的册子来，唰唰唰地翻动着，直到定格在某一页上。

　　他将册子举起，与那人的脸对比着——这张脸，与册子上的那张脸一模一样，它的名字叫做北落。

　　“既然你出现在这里，那么一切就都有了完美的解释。我大概能猜出那艘船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青衣人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沙子，用脚将地上的鬼画符毁去，“只是没想到你真大胆，没过几天又自己跑回来了，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是这个道理吗？”

　　“如果没有你这样能使用时光回溯的人在，我就是安全的。”北落还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什么身份，是敌是友。但隐藏的身份被叫破，这么凑巧就遇到个认识他并且会使用时光回溯的高人，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蹊跷。“你是谁？”

　　青衣人的笑容依旧和善，让人忍不住生出亲切之意。他没有回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的青天，其意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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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伟大的历史往往因为一个小人物而改变走向，他就像车轱辘上的一根小栓钉，千里长堤上的一个小蚁穴，又或者……一只不起眼的小蝴蝶，扇一扇翅膀，刮起一阵乱世之风。

　　当曦和回到喜庄的小院里时，那一只蝴蝶就停在朝颜的指尖，沐浴着晚霞，温顺地收拢着翅膀。

　　“你不是说会陪在我身边的吗？刚才人呢？”曦和可没空管蝴蝶不蝴蝶的，朝颜那好整以暇盘坐在走廊上的样子，谁看了都觉得欠揍。

　　朝颜没有回答，而是平静地伸出了那只停着蝴蝶的手，放在曦和面前。

　　“蝴蝶？”曦和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了，可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你说那只蝴蝶就是你？”

　　朝颜点点头，又摇摇头，“蝴蝶是蝴蝶，我是我。只是我暂时附身在蝴蝶身上，所以那段时间蝴蝶就是我。”

　　这个人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提前通知’，什么事请都要完了之后才若无其事地告诉你。曦和一向自恃饱读圣贤书，可这时候也有种想要骂人的冲动。

　　“还是不懂，你演示一遍给我看。”曦和不骂人，但她可以装傻。而朝颜则用一种‘难道你连这都听不懂的表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在曦和深受伤害的目光下，开始了演示。

　　只见朝颜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发光，那是类似萤火虫那样微弱的荧光，在夕阳与暮色的笼罩下，显得那样迷幻而美丽。缓缓地，从指尖开始，他的身体幻化成星星点点的光，如一条星河般汇进蝴蝶的身体里。只几个呼吸的时间，曦和的眼前便只剩下了一只蹁跹飞舞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在她面前华丽地打了个转。

　　曦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个世界的神异之事虽比比皆是，有异族的奇异，有术法的玄奥，但眼前这个人似乎神异得从来没有上限。

　　朝颜满意地看着曦和惊奇的表情，谆谆善诱道：“想学吗？”

　　可以学吗？曦和的眼眸里顿时闪现出了点点星光，又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才点点头道：“想。”

　　“可惜你实力太弱，学不了。”朝颜却很不识相地摇了摇头，无情地给她泼了盆冷水。啧啧，那冷的。

　　曦和很想问一句：耍我是不是很好玩。此时朝颜却又道：“不过你可以从最基础的学起，就从今天开始。”

　　“今天？”曦和回身看了看已经跑得没影儿的太阳，“已经天黑了……”

　　“没关系，我会陪你。”朝颜似乎完全不了解她的话什么意思，又变会人形后，将蝴蝶放走，温和的话语里却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于是……片刻之后。

　　“腿不要抖。”

　　“腰板挺直。”

　　“不准东张西望。”

　　“再蹲下一点。”朝颜一手按在曦和头上，生生又将她的马步按下一截，另一只手里则不知哪里弄来的一根小木棍，不时敲在曦和动作不规范的腿上，啪啪地下手毫不留情啊。

　　曦和苦着一张脸蹲着马步，觉得自己全身的肉都紧绷了起来，都在叫嚣着：我要休息！我要休息！我要休息！常年在九离宫里伏案写字，这只一会会儿，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可她就是咬着牙一声都不吭，顶多是以愤恨的目光瞪着朝颜，也不妥协一步。也许是多年研史造就的她这股执着劲，往往能让她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大毅力。

　　看她的姿势终于摆正，朝颜收回手，负手绕着又检查了一圈，才点点头，算是通过。而后又正对着曦和，道：“你的武功底子太差，根本负荷不了高强度的训练，扎马步是基本功，若是连这个也挺不了，趁早抹脖子算了。”

　　曦和憋了一肚子的话，此刻反唇道：“你哪里看出来我挺不过了？”

　　朝颜不予置否，继续道：“至于术法，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总体来说术法分为两大类，一类统称念师，以念力操控物体或发出术法；另一类则需依凭他物，比如言灵师、符师等等。念师太过简单，我们直接从言灵师开始。”

　　多少人里才能出一个的念师，你居然说太过简单……曦和已经无力对他的思维进行腹诽了，“那符师呢？”曦和对自己的书法、绘画一向很有自信。

　　闻言，朝颜看了她一眼，轻轻笑道：“你想一边扎马步一边画符么？我可以成全你。”

　　曦和识相地赶紧闭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后世的人们从曦和留下的仅有的只言片语里，大概能总结出一句话：不堪回首的犹如噩梦般的往事。但历史往往会产生这样的误解：日后携手缔造风云的两个人，于那时那刻，终于跨出了历史的第一步。然后，就此铸下了牢不可破的师徒情谊。

　　所谓，历史的真相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第二天的曦和是从睡梦中惊醒的，因为在梦里她扎了一整晚的马步，醒着也扎，睡着也扎，这样的生活整一出人间惨剧。但奇怪的是现在曦和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身体的疲累，反而手脚灵活，身体说不出的舒畅。难道扎一晚马步、发一晚的音还有这等奇效？

　　咦？这是什么香味？饱睡一觉的曦和顿觉肚饿，循着香味来到小院的厨房，却见朝颜正在蒸笼前忙碌。他原本松散系着垂在左肩的头发此刻用一根桃木簪绾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袍也换成了一件普通的儒衫，挽着袖子，额际些许有些汗珠。

　　他认真的侧脸似乎比以往让人看得更加真切，剥去了往日高深的外衣，闪耀着平凡的光芒。

　　感觉到曦和来了，他回头温和地冲她笑笑，些许的发丝垂下来摇曳在脸侧，被蒸笼散发的热气濡湿。这本该是一幅平淡而美好的画面，但下一刻却被朝颜的一句话给破坏得支离破碎。

　　“傻站着做什么？昨天说好了，蹲完半个时辰的马步才可以吃饭。”

　　曦和默默地转身离去，碎裂了一地的美好幻想。

　　半个时辰的煎熬过后，曦和终于如愿地吃到了她的清粥小菜以及——俩包子，朝颜就静静地坐在旁边看她吃，给她端茶递水。曦和一边吃着难得的美味，忽而想起其实这些天来所有的起居饮食都是眼前这个人在料理。

　　“喜庄不是有提供饭菜么？为什么要自己做？”

　　“这些饭菜里特地加了药材给你养身，跟别人的不一样。”朝颜说着，理了理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问道：“再来一碗吗？”

　　曦和连忙摇摇头，这家伙给自己的配给简直就是参照猪的配给来的，看看满桌子的吃食，曦和觉得自己的胃已经是很神奇的存在了。说话间，小院外传来脚步声，两人不用看过去，听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就知道，是那个叫白河的掌柜来了。

　　果不其然，那个留着一小撮销魂小胡子的掌柜白河出现在视线里，脸上挂着那永远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戴着顶高高的帽子。

　　他一走进来，看见坐在院中的两人，当先行了个礼，道：“两位，打扰了。”而后往右一步，让开身子，朝身后躬身道：“这位爷，就是这儿了。”

　　爷？曦和嘴里咬着包子抬头望去，只见白河身后悠然走出一人来，那身醒目的白梅大氅，那把标志性的折扇，不是她那便宜义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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