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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还是打不赢你。”一夜比试剑法,段然气喘嘘嘘。
成慕舟也累,倚着墙安慰他:“你会打赢我的。”
他进京这些年,摈弃了斗鹰斗蟋蟀那些富贵闲人的爱好,白天勤政,夜间习武,一分一秒的休息时间都不肯浪费,这些成慕舟都看在眼里。
这样努力,他的剑法很快会超过她。
想到这,她不由重复道:“再过些时日,你就可以打赢我了。”
“真的吗?”段然星眸闪光。
“嗯。”成慕舟笑着点点头,似开玩笑地戏谑:“不过那时候我就不能欺负你咯!”一歪头问他:“怎么办?”
“打不赢给你欺负,打得赢就保护你不被欺负。”
她心里瞬间涌起丝丝暖流,仿佛是一直期待的,却也是一直害怕的,一矛盾她脱口而出道:“以后保护你这种话,怎觉得你也跟别人说过?”
前些日子她在手下呈来的密报里瞧见过一段:太子私会十九公主荷花亭,密言要保护她。
段然怔了下,还是回应道:“冰雪她是我妹妹,我跟你,不同的。”
犹带喘气。
成慕舟自知失言了,转移话题:“你最近几天体力怎么这么差,练完剑都要喘好长时间。”
此话一出,段然立马屏息。
听不到喘气,但可以清晰感觉到他在极力控制,终控不住:“呼——呼——”
又复长喘起来。
“噗——”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段然却是一脸严肃,丝毫笑意也无,他抬起头来,袖子和剑鞘都有些抖:“有件事……怕跟你说了,你就不理我了。”
“不会的。”虽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她果断道。
“我背上那伤,老是复发,太疼了。”他的下齿咬了嘴唇:“为了止痛,我就服了五石散,谁知上了瘾……。”
五石散以五味石做药,合成止痛镇心的散剂。然多食之后便停不下来,一日不服,魂不守宅。久而久之,精爽烟浮,容若槁木,貌如幽鬼。
听闻,她的心犹如一汪水面,霎时惊涛巨浪连连翻滚,却又变得异常平静。
“吃多久了?”她问。
“半年了……”见成慕舟不再说话,他又慌忙道:“以后慢慢戒了!”
********
三十八年的新年一过,老皇帝就染了肺痨一病不起。这么关键的时候,大皇子却同九皇子乱斗起来!
“大殿下和九殿下,是你做的?”她边帮段然批皇帝那边转过来的奏折边问。
“嗯。”他支吾一声算承认了。
预料中的答案,成慕舟手里攥着笔,心里有点空:“江阴王兵权已交了,就别去为难他了。”
“好,都依你。”段然伏案批阅,不曾抬起头来。
“广成王……要提防着。”成慕舟看着他伏案:“当年他来找我讲过云鬓郡主的事。”
“嗯。”他依旧奋笔疾书。
她吸了口气:“我想诈死。”
段然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她良久,幽幽道:“你为难了。”
却不问为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呢?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这段时间,大殿下,九殿下,江阴王都来求过成慕舟。他们求她不要再帮段然争那个位子,不然……真会有兵戎相见,陌路成仇的那天。
“嗯,我为难了。”她说。
三月,帝师忽染沉疾,一夜暴亡,以帝师礼葬于成家祖坟。
成慕舟乔装易容混在送葬队伍里回来,便一直一眼不发。段然还在批阅奏折,她对他说:“我今日瞧着她们在那哭我,牵挂我,为我垂泪,我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她们。”
段然不抬头,只说:“何必呢。”
“嗯。”她抿嘴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没准等你登上九五之尊了,我也会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要!”他骤然搁了笔,折子上被溅了豆大的墨点,亦吓了她一跳。
“我不要看不到你。”段然这话说得似一个撒娇的孩子,却忽正了颜色,告诉她一个他心底盘算的秘密:“夏至之时,吾欲登帝位。”
夏至啊,三个月后啊,那差不多是她跟美儿约的一年之期了。
成慕舟心里想着想着,就说:“段然,再娶我如何?”
他停顿了数秒,答应:“可以。”
“但是这次娶我,可是都条件的。”成慕舟声若珠玉:“一,倘若再有人辱我,你需站出来护我,守我。二,这次成亲,要喝合卺酒。”
“哈哈——”他大笑:“这有何难,都答应你!我登上帝位,就娶你为后!”
*****
六月十九日,夏至前两天。
夜深,段然批完奏折,潜入了玉京王府——做了东宫太子后,这座废弃的王府就被封了。成慕舟诈死,他便将她安排在了这里。
纵身自后院墙外跃入,经后院、中厢,到主院,一路飞檐走壁。段然忽然想:成慕舟每次过来看自己,是不是也走的这样一条路?那些个夜晚,她走在这条路上又是怎样的心情?
他不敢多想,想得自己丝丝连绵,想得一个哆嗦。
从窗外跃进去的时候,成慕舟正熟睡着——最近她太辛苦,明日又要安排举大事,所以段然今天劝她休息一天。
谁知今夜没有她一起批折子,竟是万般的不自在。
不知怎的就来看她了。
听到窸窣的声音,是成慕舟在床上翻身,她的胳膊一下子露到了被子外头。段然心里叹口气,上前去坐到床沿,轻轻地把她胳膊放进被窝里去。
虽快立夏,但是别着凉。
他静坐着,端详着成慕舟熟睡中的容颜,忍不住伸手触摸了她的脸,悄然而笑。
这一刻,段然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不可察觉的来,又不可察觉的转瞬即逝。
这触摸惊醒了成慕舟,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怎么来了?”
这么晚他不休息反倒过来,可是因为要举事了心里睡不着?
想着,她便抚了抚段然的手背,想使他镇定先:“过两天你就要当皇帝了……”继而心潮澎湃:“……还要封皇后。”
“封皇后你会不会祝福我?”
“祝福?”她突然觉着疑惑。
段然却是点点头:“我封她做皇后,你会不会祝福我?”
“谁?”她问,段然近年不近女色,连个侍妾都没有啊。
“你猜,猜对了本王登基,将河东河西八千里地都封给你。”
她心安又不安猜:“是我吗?”
段然摇摇头:“那肯定不是。”
成慕舟的心骤然跌落:日日夜夜,段然无一日一夜不对她说要封她成慕舟做皇后啊——甚至今早也说了。
他这是怎么了?
心里在怀疑,嘴角却勾起一丝浅笑:“不管是谁,我都会真心的祝福,绝不加害。”
段然霎时笑了,仿佛终于松了口气:“说了这么多,本王就是要你这句话。”
“到底是谁!”成慕舟突然怒斥,却旋即平复,对段然嫣然一笑:“那我认真来猜猜。”
“不给你猜了。”他却似幡然醒悟:“你猜对了,我会失八千里地,你也可以去害她,你会去害她……”段然呢喃自语:“……害我终于找到的,真心对我好的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段然双目盯着成慕舟看,看得她有些害怕——他眼神好似在看蛇蝎。
“知道你明里对我好,暗里却把我往死里整:你监视我,你下药毒我,一举一动都把我玩弄于股掌。‘贝阙珠宫,万顷琉璃,从来不入我眼’。”段然忽提起成慕舟那句老话,似回味:“那种表情,在西南,你至始至终挂在脸上的那种淡笑……刺杀本王四十七次的姚美儿,其实就是你吧?”
“不是我。”成慕舟搞不清楚他怎么会觉得她是姚美儿。
他声音猛地尖起来:“你还骗我!”忽而讪笑:“又何苦呢?径直像父皇寿宴那夜来刺我啊?何必那样乔装改扮换身份,怕本王发现是你?”段然的表情渐渐扭曲:“还有父皇对我冷落压制,也是你的主意吧?我被圈禁京畿,回不得益州,只怕也是你那心心念念的贪欲想囚住我!”
一句句话仿佛一个个耳光扇在成慕舟脸上,起先还是轻轻地,继而雨打珠帘,噼里啪啦。
他说的这些事,起初那些的确是她干的,但后头的,大部分的那些,都不是她。
但这次,她突然再也不想解释,心里生了一种……倦意。
段然却仍咄咄:“你还记不记得,我初次被封为郡王的时候曾经有一夜闭门不想见你?那天我抓住了每日暗地给我下毒的人,查出来是你指使。自那之后,我就将计就计同你虚蛇往来。”他逼近一点,几乎贴到成慕舟脸上:“等本王登基封后那天,自有人来揭穿这一切!”
成慕舟后倾几分,将脸撇开。
人一生中最难堪的样子,也就是她现在这样吧。
“我白帮了你。”她说。
“你帮了我什么?不过小殷小贿。”段然他伸出双手,紧紧握成拳:“现在本王手里握的这一切,太子之位,唯吾独尊,都是靠着本王自己一步步挣来!”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就被他轻松一句话全部勾销了?
成慕舟偏过来看了段然一眼:他真的是那个说“你做我婆娘我就收留你”的红衣少年?
“本王娶谁都不会娶你。”他突发疯似地推她:“你给我走开,走开!走得远远的!”
*********
六月二十日,夏至前一夜。
“成姑娘。”段然最得力的部下来私访她:“太子明天要举大事,为何你……不和我们在一起了?”
见成慕舟沉默不语,那部下又说:“太子殿下和你必定是有误会,定是有人从中挑拨。成姑娘,要不要我帮你去向太子说说?”
“不必了。”她淡淡道:“一个人若没存心思,旁人再怎么挑拨,我和他也不会被离间。”
成慕舟忽又忆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她说她什么都没有,他放声大笑说“我不在乎,做本公子的女人,不必在意那些”。
令她觉得找到了内心的契合与宁静。
也许那个时候,她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成慕舟想着抬头,正好看见夜空里的参星。
参星与商星,此出彼没,彼出此没。就像她和他,以为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其实天地迥异,千差万别。
武元三十九年夏至,帝崩,传位太子段然。
新帝并没有封后,却是单行驰马飞奔而来,拦截正要出京的帝师。
他喘着气拦住她的马车,抖动中露出披风里来不及换的登基龙袍:“你为什么不帮我了?”
他认为这样她还会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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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不是七郎是七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