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谣

作者:三语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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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益州沃野千里,乃是不知饥馑的天府之地。然今冬却因这一场雪灾,房倒屋塌,萧条不少,好在朝廷派了折冲将军姚拂剑前来赈灾:分发物资,清理道路,修缮房屋。
      加之天气逐渐转暖,灾情得以控制和好转。

      城郊铜官山,地势高,气寒,犹有积雪未化。
      山路上,一男一女,皆着粗布灰衫,一前一后行来。

      前头的女子边走边看,闲庭信步,是在赏风景。后面跟着的男子亦步亦趋,他双手交叉抱着把重剑在怀中,走走停停却始终低头不看左右。
      双唇紧闭路上不发一声。

      近顶峰,女子停步转身对男人说:“拂剑,你在这里等着,我想一个人上去看看。”
      木头般的男子听了这话,立马抬头:“主人,大雪封山才通了道路,尚有残雪你一个人上去……”
      “无妨。”女子一笑,摆摆手,脑后垂下的两环髻亦随着身体的频率摆动,青丝如墨,男人一愣。
      “嗤——”女子瞧得男人的目光盯着自己发髻看,不由眉眼弯弯而笑:“拂剑,我今日梳髻好看,还是往日未梳好看?”

      姚拂剑被问住了,他脑海里旋即闪现出一副副成慕舟各色的模样:往日里青丝不系,白衣胜雪的帝师,和今天这般从未见过的村姑少女打扮……她的深沉星眸,她的一笑一颦……
      “都好看。”他脱口而出。
      主人怎样,都是最好看。
      在他心里,天下无双。

      当然这些话他断然不会开口同主人说。
      只是憨憨低头,恢复在她面前他最惯常保持的姿态。

      “在这等我。”
      “是。”他果断应道,再抬头,成慕舟已行得远了,往峰顶走。姚拂剑注视着她的背影,在他的视线里,越走越高,越走越高……

      殷朝有个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帝师成家,自开国起便统领暗影——那是藏在皇帝身后的影子,是最忠诚也最得力的部队。
      姚美儿的兄长姚拂剑,便是暗影中的一员。

      ********

      成慕舟却在山顶遇了歹人。
      应该是趁着封山结束,守着那些进山采药打猎来打劫的。或者,是占了这山的绿林。
      三十来人,先恐吓了成慕舟一番,叫她交出财物。她却只是将头侧向峰头那边,眼眸垂下,眺望俯瞰底下的景致。
      歹人头领没了面子,吆喝一声,三十来人就蜂拥而上,手上都拿了兵刃,眼看着就要刺及成慕舟。
      她却纹丝不动,一声轻叹只有自己听得到:“大煞此处好风景。”
      忽得眉毛一拧,来的风声不对!

      成慕舟暗抬臂,欲反手钳制来人,却见一道白光拨开快刺到自己的兵刃。
      “姑娘当心!”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紧跟着一身红衣。
      一个臂弯,竟将她圈住,不由分说护在胸怀中。

      成慕舟的脑袋被强制贴在那人胸前,胸膛淡淡温热传来,她在他怀中眨眨眼,不慌不忙
      听着他和他挥剑同频率的心跳。
      此人内力充沛,却并不稳定,剑法急厉,却有些浮。
      是高手,但并不精妙。

      比方说对付最后剩下的头领时,他这一招三绝斩就露了破绽,护了胸前却无法前后兼顾,只怕……他的后背会被划伤。

      成慕舟观察着,想了想,终是没出手帮他化解。

      便听得一声惨叫:“啊——”
      少年后背被大刀自上而下劈下,成慕舟细听声响,这一刀应该是从两肩中央劈至腰间,入肉至少三寸。

      不过好歹击毙了头领。
      成慕舟注视着眼前的歹人头领最后一个倒下,心内摇头:搂着她的这人,不仅剑法欠火候,智谋也不足,不懂得擒贼先擒王。
      “姑娘,你可有伤着?”少年个子很高,低头问她,吐出来的气全喷在她头顶。
      她摇摇头。

      “姑娘你是哪里的人?本……本公子送你回家!”少年继续追问。
      成慕舟看似羞涩低头,神色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却是唇角悄悄浮起一抹暗笑。
      一念之间,她决定编个故事,编个身份。

      “奴家姚氏,是北方人,家贫难济,随父母来益州投亲,谁知遇着大雪,爹娘竟全葬送在这大雪里,亲戚家……也是没寻着。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无地收留……”她语调凄惨,眸光粼粼,神色楚楚,竟是演得十分逼真。只差那两行眼泪,实在是掉不下来。
      帝师从来不曾哭泣,也不会。

      圈着她的臂弯突然出乎成慕舟意料的一收:“做我的婆娘,我就收留你。”
      帝师成慕舟鲜少的疑顿,她抬起头打量眼前这个少年:眉目俊朗却太过清瘦……她还未仔细看得完全,却抢先被他用拇指食指捏了下巴。
      少年未曾察觉她的眉头微皱,左手轻拨了她垂在颊前的发丝勾到耳后,右手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放肆地看了她许久,重复道:“做本公子的娘子,本公子就收留你。”

      她被他的语气逗笑了,脸上的酒窝浮起来:“要是不做你婆娘,你收留不?”
      “不收留。”他竟朝着成慕舟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可是奴家手无缚鸡之力,亦无家可归,甚至……”成慕舟咬了咬嘴唇,说得情真意切:“……出不起任何嫁妆。观公子锦衣玉服,必是富贵之人,门不当户不对奴家高攀不起……”
      “我不在乎。”他放声大笑:“做本公子的女人,不必在意那些。”
      成慕舟敛了神色,她抬头,双眸锁住他的双眸,四目相对。这轻轻地一眼,扫过又落下,如风一般。
      整个人都逐渐变得宁静,心内某处,寻觅多年首次觅得契合。

      “侯……侯爷你怎么受伤了?”有几位家丁模样的人,气喘吁吁跑过来,瞧着少年背后的血染得红衣更红,皆是大惊失色。
      “你们怎么才来!”少年气着转身,呼喝着叫他们给自己看伤,上药,包扎:“哎哟,你们给我轻点,哎哟哎哟,这里这里,包的时候长点眼睛……”

      成慕舟静静站在一边看少年被家丁们众星捧月围着,忙前忙后伺候。
      方才还是好不觉痛的男人,此刻却换了个人变成娇气的孩子。

      “背伤了骑不了马了,等会府中的轿子会来接我们。”少年被包扎好了伤,一手扶着背,一手却过来强行拉起成慕舟的手,向她坦白:“我是剑南侯段然。”
      看她没反应,居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大惊,他把头又抬高了几分,故意咬字很重强调:“这山中只怕还有残寇余孽,本侯会通知州府来铲除。”

      嗯,剑南侯段然,刚才听他对家丁们自称“本侯”的时候,她就猜到了。
      剑南侯段然,当今圣上的第七子,庶出,母嫔原是秦妃的侍女,皇上胡乱的一夜竟结珠胎,反正她到死也不得宠。
      他儿子也一样。
      七、八、九三位殿下是同一年出生,且三位娘娘也都是难产而死。皇上怜惜八、九殿下,亲自抚养。独有这七殿下,甩给秦妃抚养。
      自己的侍女爬上了龙床,秦妃对侍女的儿子能有什么好心思?反正是什么好的都不教,什么坏的统统教他。八岁的时候某次惹了皇上,龙颜一怒把这个时常想得起来想不起来的儿子遣走去了西南。
      先封的是县公、郡公,到去年其他殿下都已封王,才想起来这个儿子,给了他个剑南侯。空挂个虚名,也没给兵,也没得权。

      至于帝师的指导,就更轮不到这个段然了。故而此次赈灾,折冲将军只和州府长官会面,剑南侯却是可见可不见。
      因此她和他并不相识。

      放任的树苗缺少裁剪,看来长出来了许多多余的蔓枝。
      成慕舟想着,眉毛不自主挑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神色段然依旧没发现,也不问她愿不愿意,就把她接回了侯府。
      这是个纨绔公子的府邸。
      他极尽他所能的铺张,内府镶金嵌碧,什么都统统摆出来炫耀着。至于斗鹰、斗蟋蟀、天天混在一起的酒肉朋友,这些败家子的玩意,除了女人,他一个都不少。
      完完全全一个没心没肺的富贵闲人。

      但段然对成慕舟是极好的,好的没话说。他走到哪都要抓着她的手,牵她一起放鹰,挑拨蟋蟀。
      “姚姚!”他兴冲冲拉着她,还左顾右盼生怕有人看到。
      “你干嘛呀?”成慕舟任他牵着,这几天她一直都是好脾气,看段然把他一切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虽然里头夹杂着数分炫耀。

      段然拉她百转千回进了一个密室,打开暗门,入眼是满室堆满的黄金。
      他抓起成慕舟的手:“姚姚,这个够不够养活你?”段然的眼中闪着星芒的光,言语激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父王和我的保护,没人敢欺负你,而且我还有一身好武功……”
      眉飞色舞,分外得意。

      她皆是淡淡地笑,似自己呢喃:“贝阙珠宫,万顷琉璃,从来不入我眼。”

      “姚姚你在嘀咕什么?”段然听不清,急了。
      成慕舟摇摇头,冲他嫣然笑。
      虽然他看着肤浅,爱炫耀,是她最厌恶和看不起的那类人。
      但她并不讨厌他,也没有丝毫看不起。
      面对他,她的心总是柔软的。

      “侯爷,我想给你做香花糕吃。”成慕舟突然撒娇般说。
      “唉,粗活,你做什么,我叫下人给我们准备。”
      她“赌气”低头:“不想吃他们做的。”
      “那我带你出去吃。”段然说话的声音总是很清朗:“我知道这城里,有一家铺子的香花糕特别好吃,带你去。”

      *******

      这数日,段然给成慕舟的许诺都是说到做到,他半个时辰后就带她去吃香花糕。
      虽然只是间小铺子,小侯爷的架子却不能少,清场,然后把整间铺子的香花糕全包下来。

      伙计送上香花糕。
      “怎么这么慢!”段然一拍桌子责备小二,继而拿起一块香花糕:“姚姚,你尝尝。”
      “好。”成慕舟接了尝,却也同时静悄悄地想小二传音入密:拂剑,有急事为何不径直入侯府向我禀报。

      帝师虽然这几天隐入了侯府,但诸项要办的事物却也俱妥,她一项也没有落下。
      而武功高强的折冲将军,完全可以出入侯府如入无人之地,却要约自己主人在这家糕饼铺子见面——那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愿意。
      易容成店小二的姚拂剑没应答,只是低下头。
      片刻,他对成慕舟传音入密:主人,二小姐病重。

      “姚姚,怎么了?”段然从来没见过姚姚这种表情,哪怕是前几天瞧她几欲落泪地说自己身世,也没有这样令他紧张和担心。

      “没事。”段然抓成慕舟的手很正常,成慕舟主动抓段然的手,这却是第一次。
      “侯爷,你有筝吗?我想给你弹一曲。”
      “有,当然有啊,本侯要什么没有……”

      这一夜,成慕舟为段然弹了第一曲筝。
      他送给她的筝是金线,筝身也镶嵌了宝石,看着晃眼。按理这种筝成慕舟是不会碰的,但这次她弹了。
      弦依高张断,声随妙指续,绝调清扬。段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妙的音乐,他仿佛看到了杨柳依依,鸟啼蝶飞,百花竞放,千娇百媚。

      寒冬过后,提前来的春光这般明媚和美好。
      如此令人流连驻足。

      案几下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握成了拳。
      “姚姚,你多大啊?”
      “二十五。”骗了他所有,唯独年龄她如实告知——身为帝师,她不得不做老女。
      “侯爷贵庚?”她明知故问。
      “二十四。”

      “侯爷比我小一岁哦。”她开怀笑,酒窝又出来了:“奴家斗胆,攀个侯爷的姐姐。”
      “不要你做姐姐!”段然五官拧起来。
      成慕舟一挑眼,眸光流转。
      “做了我姐姐,我怎么喜欢你。”

      室内突然沉默了下来。

      “你好好休息,早点睡,她们要是哪里伺候得不周到,只管跟我说。”段然想说点什么,结果张口说出来的不是自己心里想说的话。顿了顿,又道:“明天早点起来,湖面上的冰都化了,我带你泛舟。”
      “好。”成慕舟点点头。

      当然,第二天段然兴冲冲来敲门,却发现成慕舟不见了。
      严刑拷打了侍女们,可她们都说不知道,昨晚她们都是眼前一黑,再醒来姚姑娘就不见了。府里的家丁,守夜的,都没有见着姚姑娘。
      她是仙女,念个咒就回天上去了。

      段然大怒,命人将城里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成慕舟。
      这一年,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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