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悠

　　晨光不过熹微，长长的青石板路上，被洒扫的干干净净。
　　空落落的大院里，还没有人影，远远近近，只有不知疲惫的虫儿梦呓般鸣唱几声。
　　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身形单薄的孩子，半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神情专注的劈着柴火，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来，少年却是浑然不觉。
　　天渐渐亮了，早起的鸟儿开始出来觅食，叽叽喳喳的吵闹不休。
　　那孩子看看天色，飞快的将劈好的柴火抱到一处，抖落掉身上的木屑，急急忙忙奔向马厩。
　　“等急了吧！”少年欢快的和马儿们打过招呼，麻利的抱过一堆青草和拌好的马饲料送到食槽里，看马儿开始吃草了，又手脚不停的收拾马厩。
　　等一切都忙完了，少年微微松了口气，皱眉看着自己手上被斧子劈出来，还在流血的伤口，想了想，去井边打了桶水来，将自己上上下下都打理干净，这才欢蹦着跑向北边的偏院。
　　“娘，给娘请安！”老远的，少年就看到守在门口的少妇，飞跑过去，甜甜的叫着。
　　“饿了吧！”少妇替儿子整了整明显小了一截的衣服，“烟儿，又长高了。”
　　少年低下头，扯扯自己已经褪色，还打着补丁的寒碜单衣，不以为然的扮鬼脸道，“小一点好，穿着凉快！”
　　少妇爱怜的看着懂事的儿子，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小少爷，粥来了，里面可还藏着一个荷包蛋呢。”一个年纪稍轻些的女子从屋子里端出一碗盛的满满的粥，笑盈盈招呼道。
　　“就知道梦姨最好了。”少年雀跃着，伸手接了粥，连筷子也不用，就着碗边就急不可耐的往嘴里倒。
　　少妇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里有说不出的怜惜与疼爱。
　　“娘，梦姨，烟儿吃好了，烟儿去练剑了。”喝罢了粥，少年急匆匆的就往林子里跑，六叔给他定下的练剑时间，他不敢耽误一刻。
　　少妇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儿子远去的方向，眸子里映出浅浅的泪光。
　　“小姐，放心吧。昨儿我托人问过了，老爷最近都没有难为小少爷。”身边的丫鬟，轻轻安慰道。
　　少妇点点头，返身进屋，刚才她看到儿子藏在碗底的那只手上有条长长的伤口。

　　晚空澄碧，残霞漫坠，明净的天空，三两只飞鸟倏的划过，踪迹不见。
　　书房里茶香氤氲，静寂无声。
　　楚天渺枯坐于太师椅上，手扶茶盏半响不语，眸中尽是忧虑之色。
　　也难怪他忧心忡忡，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而楚家经过徐楚之间的拉锯战，虽侥幸得胜，可如今损兵折将，上得了台面的子弟屈指可数。但若不尽快在武林大会确立地位，扬楚家剑之威，只怕将来要受制于人，更无法将对头徐家连根拔起。
　　楚天渺长长的叹了口气。

　　坐在下手的长子楚云启垂头，面上满是愧疚，“爹，都是孩儿无能，让您为难了。”
　　“也怪不得你，你自小体弱，不适合习武，若不是你几个弟弟被徐家给害了，也不至于会有现在的局面。”楚天渺一口一口噙着杯中的茶，似要浇灭心中熊熊的怒火。
　　“爹，您放心，这笔债，云启一定会讨回来！”楚云启目中寒光一闪，愤然接道。
　　楚天渺点点头，心中只叹可惜，当年若不是徐纵海那老贼暗下毒手，自己的爱妻也不会动了胎气，以至长子先天不足，武功难成，两个孙子也对武功毫无兴趣。
　　不过细想来，徐家的嫡子嫡孙都死在楚氏手里，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现今与武林大会相比，更让他忧心的是他自己的亲弟弟，“启儿，你六叔来过……”
　　“六叔的旧疾可是好些了？”楚云启关切的询问。
　　“他说无碍，可依着为父看，是一点都没有好转，这次武林大会，我不能再让他去冒险。”提到自己的同母弟弟楚天翼，楚天渺面上的表情就不由自主的柔和下来。
　　“六叔都是为了楚门。”楚云启垂头，恭敬的接道。楚门谁人不知，楚天翼以一敌十，力战群雄，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后来为救楚门弟子，以身犯险，落入徐贼圈套，虽然拼力杀出，却是身负重伤，自此落下病根。
　　“你六叔……他想让为父带那孽障参加武林大会，你意下如何？”迟疑着，楚天渺有些不甘心的道。
　　“用他投石探路，也未尝不可，六叔亲自教出来的人，总归不会差。”楚云启起身为父亲斟了茶，又笑着绕到背后去，为父亲捏起背来，面上一派轻松，“爹不要太过操劳了。”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么办了。”提到幼子楚云烟，楚天渺面上便只剩下厌恶之色。

　　楚徐两家一向不睦，传到楚天渺这一辈，楚家占了上风，楚天渺一心想除掉死对头徐家，徐家掌门徐纵海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见形势不利，忙四处打点，拜求武林人士周旋，并开始对楚家示弱，赔给楚家珍宝无数，甚至将如花似玉的女儿送给楚天渺为妾，只求楚天渺能放徐家一条生路。
　　碍于江湖人的面子，楚天渺最终不得不妥协，放了徐家一马。
　　最让他懊恼的是，他只酒醉碰过徐氏一次，没想到徐氏竟然有孕，并诞下一子，楚天渺自是不信世间有如此巧合之事，令人溺死此子，老仆相拦，滴血验亲，血溶，方不情愿认下，却对此子百般厌恶。
　　可偏偏此子，最是能干，自小聪颖过人，允文允武。他再不待见，如今无法，也只能推出来撑撑台面。

　　“楚云烟，这次武林大会，你也去吧！”第二日，众人过来给楚天渺请安，楚天渺扫了一眼跪在屋外，衣着破旧，身姿单薄的少年，冷冷道。
　　少年闻听此言，惊喜的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不敢相信般，使劲儿的看着楚天渺，看的楚天渺不自然的将目光移开。
　　“掌门的话，你没听懂吗？”楚云启不悦的斥道。
　　“是，烟儿记下了，多谢掌门大人给烟儿这次机会。”少年这才回过神来，郑重的叩头，声音微微颤抖，直到众人都散了，才直起身子来。
　　自记事起，父亲很少会喊他的名字，每次不得已叫他，不是狼崽子，便是孽障，畜生，曾经他希望父亲能像娘亲一样，唤他一声烟儿，后来他想，父亲若是能多喊他几声楚云烟，他便知足了。

　　“娘，娘！”楚云烟几乎是一路狂奔回徐氏的内宅。
　　“怎么了，小少爷？”晓梦急急忙忙迎出来，一把拉住楚云烟，担心的问。
　　“梦姨，爹爹让我参加武林大会了！”小小的孩子，兴奋的喊着，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徐氏听到儿子的喊声，惊得丢了手里的针线，三步并作两步，匆匆的奔了出来。
　　看到娘亲，楚云烟忙扑上前，“娘，爹爹准我代表楚家参加武林大会了！”
　　看着儿子跑的汗津津，红扑扑的小脸，徐氏提着的心总算放下，她慈爱的取出帕子，一边给儿子擦着汗，一边温柔的叮嘱道，“烟儿要好好努力，不要让你爹爹失望。”
　　“嗯”，楚云烟用力的点头，笑的分外开心，“娘，烟儿去练剑了！”
　　目送着儿子跑开的背影，徐氏唇角微扬，儿子似乎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继而又轻叹了口气，也许这般聪颖对于儿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幸事。

　　她是父亲的弃子，不得夫君的怜爱，惟一值得欣慰的是有个乖巧懂事的儿子，可是如果可能，她情愿没有这个孩子，她实在不忍儿子陪她受苦，两个家族之间的恩怨，不该由一个无辜的稚子去承担。
　　她的眸中此刻满是忧虑。
　　“小姐，你放心吧，有六爷护着，小少爷不会有事的。”晓梦凑到身前，安慰道。
　　“我知道，我想给烟儿做件衣服，这是烟儿第一次和老爷出门，太寒酸了，不好。”徐氏收起愁容，展颜道。
　　“是该做件新衣服，可是……我们没有料子啊，要不，我去找鸿少爷帮帮忙？”
　　“鸿少爷是贵人，事多，这种小事，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晓梦应了声，鼻子酸酸的。

　　说来也是凄凉，堂堂的徐家大小姐，嫁到楚家为妾后，便是连奴仆都不如，奴仆尚且还有定时发放的衣物，而徐氏，除了从娘家带来的几件衣服，这几年来，楚家没有给她置办过一样衣物。

　　徐氏步入屋内，却是不怨不恨，心平气和的翻捡起自己屈指可数的衣物，手触到那件白色绸缎的素花长裙时，眼前一亮，“就这件了，烟儿穿上一定好看。”
　　“小姐，您这是……”晓梦惊讶的看着自家小姐的举动，她知道这件素花长裙是徐氏的珍爱，是当年老夫人亲手给小姐缝制的，小姐一向视若珍宝。
　　“反正我也用不上了，给烟儿改件衣服正合适。”徐氏头也不抬，语气波澜不惊。

　　晓梦不语，默默的过来帮忙。

　　窗外，鸟雀追逐嬉戏，穿廊而过，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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