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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艰难的出发
列车车厢里传来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的声音,车厢里已经没有多少乘客了,说话的声音变得很少。我座位对面的中年人也已经在下前一站下车了,他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从我上车时就应我的请求帮我,替我辨认座位,中途还告诉我洗手间的位置,帮我添水。他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的,有质感,很好听。
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看不清楚周围的事物已经快半年了,没有一个医生向我解释过这是怎么回事。最近半个月来,这种糟糕的状况加速恶化,我能看清的东西和能感觉到的光线都在迅速减少。最近一周,我眼前的世界只剩下黑蒙蒙的一片,和偶尔晃过的不知来自何方的一线光亮。医生说这样下去,我就要彻底瞎了,而且很快,这几乎是他们唯一用肯定语气告诉我的事。但是却没人告诉过我这是为什么。
两个月前,在我还有一些视力的时候,我自己去市场买了一只录音笔,我看得出是白色的。回家后,取出说明书和放大镜,站在窗口,费劲的阅读上面细小的文字。在将来我肯定无法用笔记录和阅读的时候,它能帮我记录我需要的东西。一个月前,朋友帮我在网上购买了可以折叠起来放进包里的盲杖,两只,以防丢失,朋友说一只是白色的,一只是蓝色的,但那时我已经感觉不出颜色了,摸起来它们没有什么区别,很纤细,只和我的大拇指一般粗细,我猜和运动员撑杆跳的杆材质相似,有韧劲,可以适度弯曲受力但不至于折断。
我一直收着它们,还没有用过。即使在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出门时就拿一把旧式长杆雨伞,做我的手杖。我也从不把胳膊伸到身前,除非狠狠的撞上了什么,我是不会伸手去摸的。
在那两周里,我全身所有的关节处都是青紫的,旧伤未愈,就添新伤,身上总飘散着药膏的味道。四天前,我在小区门口被一根倒在地上的铁棒一样的什么东西给重重绊了一跤,整个人从空中横着摔了出去,一张脸面朝下扑到旁边小花坛上,额头、面颊和牙齿一起撞出血,手脚就更不用说了。齿间顿时涌出浓浓的血腥味。
“这路牌倒地几天也没人管,看把瞎子给绊的。”周围的人说。
我没有哭,十分艰难的站起来,摸回家。从抽屉里找出药盒,该死的,我上次用完药膏后,忘记放回原处。我满屋子大概摸寻了一个小时,桌面,茶几,卫生间、都没找到药膏的位置,我想我得进行地毯式搜寻才可能找到它了,我猜它就躺在屋子的某个角落里,我如果看得见,应该一秒钟就能发现它,但现在我不能,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好像要在一个街区的地上找寻一枚硬币一样困难。
我浑身都在疼,我摸了摸面颊,我猜我是破相了,左脸上好多湿湿的液体,我尝了下,是血,额头上不仅在流血,而且已经肿胀起来了,牙齿正在发炎,半边脸在变大。我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先冲洗了一下,伤口顿时被刺激得疼起来。
我又摸去厨房,打开冰箱下面的柜门,伸手去找凝结在储物盒上的冰,我费劲的从上面掰下一块来,往自己脸上额上胡乱的涂,冰水混着泪水和血水一起往下流。
突然,我听到电话响了,电话在哪儿呢?可能在沙发上,我听着声音慢慢走过去,此时我的姿势就跟僵尸一样,两只胳膊都伸在前方。以前别说在家里,就是在外面我也不会这样。但现在我摔怕了,我怕我再摔一次,就摔死了。
终于摸到了电话,是朋友打来的,可她说临时有事,不能过来我这里了。
“去陪老公吧,不用过来了……还好……没什么事……煮面条好了……我能行……我会的,我知道。……对了,订火车票的电话是多少来着”
我已经不再用智能触屏手机了,我看不到,也摸不出,所以找不到通讯录。我换回以前的又破又小的旧电话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是挺好用的。我拨打了订票电话,按了无数个数字之后,给自己定了一张前往海边的车票。
第二天我找出一副以前的太阳眼镜,我细细的摸了半天,挑了一副镜片面积最大的,能多遮住些我肿胀的脸庞,但我想不起它是哪种颜色的,我叹口气,希望是黑的那副,因为我需要它是黑的。我戴上眼镜,从柜子里摸出朋友给我买的盲杖,不知道是哪个颜色的。
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装扮出门:墨镜和盲杖。我知道我像个盲人了。
我来到小区外的公车站,握着盲杖站了好久,没有听出来哪辆车是我要乘坐的。终于有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问:你等哪个车啊,车都全部开过去了。
我等56路,去火车站的车。
刚才开过去两三辆了。
哦。
等它再来了,我会告诉你。
谢谢你!
我尽量面朝着声音的方向,让我肿胀的脸上显出微笑。但是,我没有听到回音。我想象她可能也以微笑来回答我吧。过了一会,我再次朝那个声音转过身。
您还在吗?
在。
能不能麻烦您告诉我一下,我的眼镜镜片是什么颜色的?
暗红色,很漂亮。
谢谢,我的盲杖呢?白的还是蓝的?我点点手里的棍子。
白的。
我知道了,谢谢!
哎,56路车来了!快!
马上,我感到我的一只胳膊被一只手拉住了,拉着我往一个方向去,我的脚步赶紧跟上,但在下站台台阶的地方我差点崴到了脚,她忘了提醒我有台阶,因为她更担心我错过车,我跌跌撞撞的被拉到站台下的一个地方,拉我的手离开了我的胳膊,我站住了伸出手,碰到了公车的门框。
谢谢你!我回头朝她的方向说。
不客气。
我在车上很安全,运气很好,这车上面的人似乎不太多,售票员给我找了一个座,在该下车的时候提醒了我,搀扶着我走下公交车,我站在下车的地方,听到她大致指点了下火车站的方向,说在我的左手边。
左手边是个什么概念呢?我感觉自己很无助,但是没有人过来帮我,我就那么站着,仔细聆听了一下,左手边应该是火车站门口的广场吧,我听到嘈杂的人声。而我的右边是一阵阵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我抬脚就往左边走过去。我尝试了六七次,想询问差点撞到我身上的人,每次开口后,都没有任何回答,直到第八次我叫:麻烦问一下?才终于有一个好心人停下来,回应了我并一直扶我去了售票窗口。真是好心人,他离开时,我弯腰向他道谢。
我听着声音,从队尾排到窗口,我递上我的身份证,说,我来取票,电话订的。
对方没有出声。我想她或者他是正在打量我吧。
368元。是一个男士的声音,听起来象一杯苦丁茶。
我赶紧从怀里掏出钱包,把我事先准备好的四张百元大钞往前递。过了一会,我听到一点声音,像是几枚硬币被放在我前面的柜台上。
然后一个男人说:这是你的票、身份证和零钱请收好。
我的手贴着柜台面朝声音的方向摸过去,碰到了他说的东西,我一一把它们装进钱包里,每一样都得摸着来,我的速度不可能更快了,后面的乘客有些不耐烦。没办法,不耐烦我也快不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最后,我紧紧的捏着那张火车票,凭着记忆中的方位,离开了火车站。
好在途中没有跌倒,盲杖帮助我避开了很多障碍物,我用得还算顺手。
当天,我花了下午半天的时间去附近的小超市里采购,第二天又花了半天的时间在家里收拾东西,下午3点钟再次来到火车站,5点登上了开往海边的列车。4个小时后,列车到达终点站。
我拖着一只小拖箱,斜跨着一只小包,站在列车的站台上,我从包里摸出盲杖,站台上的服务员指点我走进了出站口的通道,我按照旁人的指点去了出租车的排队点。打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报给司机一个地址,听到一位女司机的回答,让我更安心一点。晚上九点在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城市里,坐上一辆出租车,对失明的我来说不是安全的事情。
十五分钟后,她把我送到了一个小区的门口,我下车之后,带着腥味的海风微微吹拂着我的面颊,我来过这个小区,我知道这里门口有值班的保安,我也知道保安的距离并不远,出租车开走之后,我站在那里大喊:
请问,能帮我一下吗?
几秒钟后,我听到一个人的声音:您有什么事?
我晃了晃手里的盲杖,对着那个声音说:对不起,我看不见,能不能麻烦把我送到6楼3单元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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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和一个强硬的男人之间的故事,很久以前就有了思路,一个月前才写下来,写得很随意。欢迎跳坑,希望多多鼓励留言。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