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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恳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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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的声音听起来又点粗鲁,我突然不想让他碰到我的身体。我对他说:麻烦您了,请在前面慢点走,我在后面跟着,行吗?我朝声音的方向侧过脸去。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说了句“行,走吧。”然后他迈开步子走了。
天,他走得可不慢。我赶紧迈开腿,朝他的脚步的方向跟过去。好在晚上9点多小区并不很吵,但是我一手拖着一个箱子,一手持着盲杖,就是我动作再协调,也不可能跟得有多快。
走出去十步,我就跟丢了,而且旁边还传来其他的脚步声,以及细微的说话声。我迷失了,我听不到脚步,不知道保安走到哪儿去了。我只好茫然无措的停下来。2秒钟后,听到前面可能十米左右传来保安粗粗的声音:“这儿呢。”我赶紧“哎”了一声,便又朝那个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途中我有两次走偏了方向,盲杖代替我撞到非常硬的什么东西,我没有伸手去摸,但我猜是小区的花坛,我记忆中这里是有花坛的。
大约5分钟后,我听到他的声音近在我的身边。“已经到了。就在你前面,6楼3单元。”我说谢谢!“不谢!我没有带你走有台阶的地方,所以稍微绕了点圈,你要是自己走,也走这条路,没有台阶,会比较方便。”我满心感激的谢他。“谢谢大哥!”我完全不知道他的长相,只是听声音,觉得他应该不会太年轻吧。他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我听到了他离开的脚步。
失去了指引,即使什么东西就在距离我一米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它的确切存在,除非我的手或者盲杖碰到了它们。我想起他说,我猜单元楼的门就在正前方吧,我就朝前迈开了腿,让盲杖在我身前较大的范围扫,果然朝前走了十米左右,我的盲杖碰到什么东西,我仔细点点,发现是台阶。我相信我走对了。然后我在台阶前,摸到了楼梯旁边的扶手,我明白我已经进到楼内了。于是我收起了盲杖,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拎着我的箱子,小心的往上爬。
我数着楼层。我的房子在3楼,左手那间。我走到门口时,拎箱子的那只胳膊已经有点发酸了,其实箱子不沉,但是我很紧张。我站到3楼的楼道里,抬手摸到了左手那间的门,一扇普通的木门。
我突然发现,楼道里,非常安静。
我害怕寂静,怕得要死。此刻我眼前黑暗一片,一丝一毫的光亮都没有。自从我下火车之后,就没有看到过光。我不知道是视力在恶化的原因,还是这里的夜太黑,路灯太暗。
我站着发抖。我按捺住内心想尖叫求救的欲望。从贴身的小包里摸出了钥匙。摸到门上的钥匙孔。
我打开了门,脚踩到了地板上,一股久未居人的潮味。我拎进了箱子放好,转身把门关上,摸到了墙上的开关。我喜欢四周是亮堂的,即使我的眼前的黑暗没有一丝减弱,但哪怕是想象中的光线也能增加我的安全感。
我放松下来,我摸到门边玄关处的鞋架,上面的鞋子不多,但应该至少有一双我的拖鞋。我找到了它,给自己换上。
这是9月,天气微凉,很舒适。以前每个夏天,我都会过来这里住几周,吹海风,吃海鲜,是一年里难得放假休闲的好时候。但是今年,整个夏天我都在惊恐和慌乱中度过。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这里。
我没有用盲杖,我依着回忆用手指重新打探这个房子的样子。这是一个周正的两居室,客厅就朝着海,实际上我已经隐约听到了一点海浪的声音,我知道客厅和阳台有一扇玻璃门,推开它,海的声音就能听得更清楚。我沿着墙壁摸了过去,沿着墙角转一个弯,手指碰到了玻璃,我沿着玻璃的平面摸到了门把手。
门合着,但是没有锁。我猜测是自己上次离开时,没有锁好。我使劲一推,一阵风裹挟着海的味道,迎面吹佛进来,我笑了。最近几个月来,这是我第一次笑。
我的笑里夹着哭。
这个城市,没有人认识我。我靠在玻璃门框上,望着面前无垠的海,从无声的笑,变成小声的吭吭的哭。
很久之后。
“咳——”
有人!
我嘤嘤的哭声戛然而止!血液凝固了!我惊慌得都没能分辨出这个声音来自哪个方向,可我知道那是一个人咳嗽的声音,就在我的旁边!我一动也不敢动。
“别怕。”是个男声,在我面前,我知道了,是在阳台上!
我“啊”的一声,拼命朝后退,恐惧让我变得僵硬,加上漆黑中,我本就没有方向感。我后退的步子不稳也不正。我更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几个人。我更害怕我突然被另外一个声音吓到,或者被另外一个没有出过声的人从身后抱住!
“咚”的一声,后退中的我仰面跌倒在地板上,背后、脑后一阵阵疼痛袭来,暗红色的眼镜也摔到了一边。
“抱歉,吓到你了。”那个声音又开始说话了。
“你是谁——?!”我大声哭叫着。我蜷缩起腿和手臂,护在自己身前,委屈的眼泪澎湃而出。
“请别害怕,我知道你看不见,但我不会伤害你。”那个声音说,并且比刚才离我更近,我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他一定没穿鞋,声音是那么的轻。
“别过来——!!”我大叫,仍然是那样的姿势,蜷缩在地上,埋着头。
那个声音站住了。
“我是警察。”
“骗子!”我说。
“我身着便装,没有带警徽。不然我会给你摸摸。”
小偷。警察才不会在别人的屋子里。
“你怎么进来的?”
“我从阳台爬进来的。”
“你有同伙吗?”
“我是警察,没有同伙。”
“你立即出去可以吗?我保证我不告发你。”
那个声音竟然笑了。我更害怕起来。
“我真的是警察。”
“爬进我的家?”
“我在执行任务。”
“爬进我的家执行任务?”
“是的,借用你的阳台作为一个监视点。”声音停了停,“我们查过业主资料,你留下的电话打不通。又查过电表和水表记录,每年9月这里没有人住过。我们以为是一间空置的房屋,不知道你会突然出现,情况紧急,只想借用阳台监视几天而已。没有动过你的其他任何东西。”
听起来,这个声音很恳切。
“你可以打110报警,可以让警察来证实。”
我听到他好像在拨弄着手机,然后听到一个东西从地板上被推到了我的身边。
“我拨了110,手机在你的右手边,你伸手就能摸到,你可以自己跟110警台说。”
我已经听到了,被推过来的那个东西里面传来拨号的声音,几秒后,接通了。有个女声在里面说话:“你好,110报警台,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没有拿起手机,只是凑过脸去,冲着手机说:“你好,我是XX小区6号楼301的住户,我刚刚从外地回来,发现有一个男人在我家的阳台上,他说他是执行监视任务的警察。”我的声音在发抖。
“请问女士,陌生男子还在你的家里吗?”
“在,就在我旁边。”
“您的处境危险吗?”
“不好说。”
我听到那个声音又笑了一下。
“你身边有其他认识的人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您贵姓?”
“我姓丁”
“丁女士,我已经通知了小区附近的派出所,马上会有人过去查看,请您注意安全,并保持电话线路畅通。”
“恩,还有,我看不见。”
“什么?”
“我眼睛看不见。”
“您是盲人?”
“是的。”
“知道了,我们会尽快去的。”
直到最后一句,我才听出接警的姑娘有点急促和担心的意思。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碰过那只手机。对方又“喂”了几声。我不想回答,没有做声。然后电话便断线了。
“我可以拿回手机吗?”那个声音问。
我听到我的心砰砰乱跳。我等待警察的到来。我不回答,不回答就是拒绝。那个声音也没有再问。
我没有听到他近前来拿走手机。手机应该还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伸手朝我记得墙的方向摸了摸,原来墙壁就在我身后半米左右的地方,于是我小心的靠墙坐起来。双臂紧紧环抱着蜷起来的膝盖。我才发现我的拖鞋已经在我“逃离”的半途丢失了一只。
我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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