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陌荼蘼花开晚

　　那日湖边之后，我轰然病倒，毫无预兆的，高热不退，姐姐亲自着太医来瞧了好些回，三天之后高烧才退下了。
　　“小姐，这些都是你病着的时候董公子送来的。”
　　“少卿？”我看着那些贵重的人参。
　　“是董家大公子，董恪敬。”蒹葭道。
　　“哦。”我点点头，若有所思。
　　“还有谁来过？”
　　“除了董家两位公子，还有就是书院的孩子们每天都来，只是在门口望一望。”
　　我神色一黯，心即了然，他并没有来。

　　“小姐，东篱先生来了。”蕙兰进来道。
　　“快请！”我站起身，披上外衣。
　　不多时，便听得他朗然道，“听闻你病了，我特来探望。”

　　“没什么大碍，伤寒。”我自内室走出，看他今日依旧一身墨蓝色长衫，面上依旧是那让人暖心的笑容。
　　“这我就放心许多。”他自寻了座儿。
　　“先生是怕我这一病误了治疗吧。”我打趣道。
　　“我只是没想到这医病的大夫自己倒先病倒了。”东篱先生啧啧道。
　　“大夫也是人。”我无奈。
　　“心病还须心药医。”他话里有话。
　　我佯作无知，“看来先生这病泰半不是自小得的，而是后天心病所累呢。”
　　“我只怕少了个棋友。”他将盒子打开。“棋子是我逐个打磨的，可是花了不少时日，送你用作消磨时光。”
　　我才瞧见，那里面是一副围棋，每一只都是浑圆透亮，想来他必是花了许多心血打磨，这一份礼物却是重了些，“先生这礼忒重了。”
　　“阡陌，你且不要推辞，本来我正愁一桩事情，今日来到这院子，一切便有解了，这一回，我又要有事相求了。”
　　“先生哪里话，请说。”
　　“今次来大理，任务已然完成，我朝皇上急召赵将军回京，将军已于今日回京，而我独自留了下来，虽则国主和国后盛情款待，极尽留我留住原处，然而无功不受禄，我还是想自己找一处居所。”
　　我了然，住在那偌大的驿馆，怕是闷也闷死了，“那先生是看上我这陋室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我瞧着你一半是病，一半是乐得此处清幽吧。”
　　我哑然失笑，我养病的地方，只是在书院后山独辟的一处，前后两个院落，前院是书房，后园一处小亭，除了我的房间，另有几间客房，是当年央了爹爹大半年才给我建的，因为离得书院近便，一年时日有一半光景我是住在这里，另一半住在书院，并不回府里，这一回，也为了清净才在这里养病。院子里种的皆是中药花草，虽不是齐整有序，却也错落有致，恰如东篱先生所说，清幽是这里才能寻到的。想想东篱先生与我算是知音难求，既如此，何妨留他住下，“那就委屈先生再次与我同住陋室了。”
　　“感激之至。”他再次将那盒棋子递上，“就当我宿在这竹林精舍的租金。”
　　“竹林精舍？”我精神一震，那是传说中释迦摩尼佛讲经之处，“先生亦读佛经？”
　　“无名小院，先生竟以如此盛大的佛家经典赐名，阡陌惭愧。”
　　“无色无相，皆是幻影，阡陌姑娘须得再读读经书了。”他摇头，“还是先收下这定金吧。”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笑着回他，又接过来先生手中的木盒，“先生厚礼我就收下了。”
　　“先生如此厚礼，我们可不能怠慢，蒹葭，去把我自己烧的茶具拿来款待先生。”我对蒹葭道。
　　“小姐，您病还未好利索，怕是不能饮茶。”蒹葭劝道。
　　“我今日刚做了些养生茶，小姐可以试试。”蕙兰说。
　　“你不早说，吓我一跳。”蒹葭嗔怪道。
　　我笑了笑，“叫先生见笑了，我家的丫头们素来不受管束惯了。”
　　“我倒以为率性自然，无可厚非。”

　　“院中有一处小亭，先生可愿与阡陌对弈一局？”一席话，让我心怀敞亮，不再郁结。
　　“正有此意。”他笑着与我一同走出房门。

　　“茶香沁人，茶具奇清，棋局玲珑，阡陌姑娘心有七窍，真真让老夫佩服！”
　　“这茶可是蕙兰亲手炮制的，茶具粗陋，这棋局……先生千万别笑我了。”我讪讪笑着，“该先生落子了。”
　　“一字林，一字夕，如梦似幻，就是忒感伤了些，与姑娘的年纪不甚相符。”他捧起茶盏，细细端详着。“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一句话，戳中心底，看过这套茶具的人不多，却没有人像他看到了我的心底。“然而，有些事情不是那么轻易可抛却的。”
　　“人之于世，但求俯仰无愧于天地，其实最紧要的，你还要无愧于你的真心，若然你像我一样，连自己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都未可知，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犹豫和踌躇了。”
　　一刹那，我仿佛被雷电击中，不再言语。
　　“是我多言了。”他淡淡道。
　　我摇摇头，“先生说的极是，只是阡陌看不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姑娘自己念的佛经，应该心领神会。”他目光炯炯，仿佛看透我的心。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歌声，我们停了棋，静静听着，小亭中，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我与他执子而对，一切有如静止，那次第，我竟心如止水，再不想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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