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

　　十二．蒟蒻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多感的，开在阳台的花早已经谢了，此时，我竟然想起牡丹亭里面的话，可是那句话，在昆曲中是美而不凄的，只是在独独拿来的时候，它却让人伤得彻底。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却在曲中已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了。

　　林放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只是一个抬眼罢了，到底那落花有什么意义，大抵除了我们，谁都不知道的吧。

　　当然，这里的我们，只是芣苢和我。

　　我仍旧记得彼时她将那些花种进盆里细心呵护的样子，鼻尖有着细细的汗水，那时她一边种花一边问我：“它们会开花吗？会不会只是杂草啊？还有……”那时候她是可爱的，我知道她对于外面的世界是一种全新的认知，没有过去，只是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和以前是没有关联的。

　　我想着要不要等她回来，如果说，犹疑是一种花的话，那么，令人执迷令人痛苦，便是罂粟。

　　感情是罂粟的种子。

　　或许，离去也并非是错误的选择，至少，在同一方天空下，怀念也会是种幸福。

　　我想我是爱她的，此刻这种心绪却是无比清醒的，这种不被允许的感情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应该扼杀的，她在这方陌生的天空下遇见的第一个人是我，而我因为另一段怀念而选择的她，空白在被填补之后又挖出。

　　客厅里面唯一亮着的最暗的那盏灯是芣苢在刚来的第二个月买来的，她说即使没有人在，可是还有这盏灯，虽然暗，至少还有光在。

　　她说她不怕黑，可是我知道，在刚来的某一个晚上，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哭得隐忍而委屈，只是因为在开门的一瞬间房间里寂灭死生的黑让她恐惧。

　　于是我想着，我如今在她唯一不怕的光里感受着她疼痛里的那点点快乐，才知道我是多么不了解她。

　　沉陷的思绪在强光下被拉扯回来，和过去一丝一缕的关联都被彻底切断了。即使不回头，即使我仍旧闭着眼睛，即使我身边有林放握紧的温柔，我仍旧知道，那个站在门口按下开关的女子，此时应该是诧异的吧。

　　空气里全是凝固的安静，我在她甫入家门的时候便知道她的情绪了。

　　我从林放的环抱中离开，转身去看那个经由我一手带入这个世界的女子，我看着她微微眯起的眼睛，我想着，她仍旧是个孩子，只是，她不再快乐了。

　　或者，她一直都是不快乐的。

　　我一步一步走近她，我看着她眼里微茫的光流离着，我想着，我要去抱抱她。

　　于是，我在她仍旧不变的表情里面轻轻抱着她。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抱着她了吧，我无比贪恋这样一个姿势，她只是保持着姿势，不回应，不拒绝。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我在她满身不是浓烈的酒气中有些微醉，她迷失了神智，软软地推开我，伸手摸着我的脸，然后，笑着说：“我竟然真的，又梦见了你。”

　　我像是经历雷劫的妖，一瞬间因梦死因情生，可是，褪去的那层魂魄却痛得异常厉害。

　　她喃喃自语，空气里全是她因为醉酒而发出的□□，她说她喜欢的那个男子。我想她一定是醉得厉害，要不然，她怎么会喜欢上官，她怎么，会想要杀了我。

　　这并非巧合的偶然让我在最后一丝没有把握的梦里面猛然清醒。

　　她不再说话了，不知是醉酒还是累了，她顺着我的身体滑落下去，就靠在我的脚边，抓着我的裤脚睡着了。

　　我仍旧不愿意相信，但是林放却在这个时候走来，他的声音在这突然又静了下来的房间里回响着。

　　她复姓上官。

　　她喜欢上官。

　　她……

　　她想要杀了我。

　　我不敢置信，那个抱着一个娃娃，坐在大太阳下对我笑着我的孩子，竟是夹裹着满身的仇恨而来，而她，竟然还笑得异常美好。

　　我像是在一场好笑的笑话里笑得前翻后仰之后，突然被人告知，那是一个悲剧，而我，煞了自己的风景。

　　缓缓蹲下身去看靠在我脚边的女孩，是的，是女孩，我一直知道，她是孩子，可是如今，她竟然告诉我她竟然要杀了我，我抬手抚摸着那张总是或笑或呆呆愣着的脸，我总是在想，这样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可以，原来，真的有一种缘分，是孽缘。

　　我想起我们曾经彼此温柔，那时候，她是不是也是一边笑一边心里存着恨。
　　此时我想合适我的表情便只有哭了，可是，我哭不出来，在我抱着她，就像是坚硬的贝壳保护着最最脆弱的躯体，尽管那句躯体在这坚硬的外壳之下已经遍体鳞伤。

　　“我改天去你那里吧。”或许，现在的我，急需在她的身边将失去的自己找回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放叹息着走开，关门的声音随后响起。

　　她身上因为酒精作用有着粘腻的汗，我将她扶起，一步一步挪向沙发，然后在关门之后将暖气开到最大。

　　从浴室接了温水出来，我像一个母亲照顾孩子般，褪去她的衣衫，然后，为她轻轻擦拭着身体。

　　我看得见她的身体在夜里，就像是惶惶不安的雕像一般□□，我靠她靠得太近，近到我可以嗅得到她的味道。

　　绝望，一无所有。

　　失去一切，并且拥有一切。

　　在靠近她的脖子的时候，我松开在手里的毛巾，然后，我想着是不是死了我们就会忘记一切，不用再相互拉扯。

　　死亡的影子像极了斑斓的鬼蝴蝶，停在靠近欲望的地方。

　　可是在收力的时候，我像是一瞬间看见上官停在回忆里的皱褶之处，他说：“你爱不爱都会想要伤害吗？”

　　于是，我把所有的爱与被爱都走成了坎坷。

　　如今，我知道什么是爱了，却被惩罚着拥有了一份见光死的感情。

　　芣苢仍旧睡着，可是我却连闭眼都觉得害怕，所有的坚持，一瞬间变得不值得了，于是，属于我的，也不再属于我了。

　　我想，我不能再这样靠近她了，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她杀了我之前就毁了她，帮她盖好被子，确定室内的温度不会让她觉得寒冷，然后，我拖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逃也似的离开。

　　原来，属于我的，只是昨天的结局，那是早就写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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