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萧撷，你往后会娶亲么？”她突然之间竟有些惆怅，禁不住问他，“你娶了亲之后，我还能来见你么？”
　　这是萧撷头一次瞧见万红绫蹙起了眉，紧张而担心的模样。他原本以为，在这姑娘的世界里，从来是没有“担心”二字的。
　　只是这问题好生艰难，幸好他向来不爱说话，他沉默了。
　　“哈。”万红绫复又自嘲地笑了，“我这是问的什么傻话呢，你娶了亲，自然便像傅离那样了。”
　　她说到傅离的时候，不由得便带了落寞。傅离成亲之后她已许久未见他了。她的这些朋友们总有一日会天各一方，娶妻生子，她自然也该去寻个好人家才对。可她一想到要嫁人，便又忍不住想起了玉兰山庄，原本惆怅的心绪里，立时揉进了许多烦躁。
　　“我不娶亲。”萧撷终于还是给了她答案。他瞧见她闻言一愣，继而极缓极缓地舒展开了眉头。
　　“嘻嘻，那是因为没有姑娘愿意嫁你罢。”
　　萧撷突然又觉得，还是惆怅一些的万红绫比较讨喜了。

　　药庐的日子平静欢快，但万红绫从来是个静不下来的人。
　　不知为什么，她时常忍不住要想起那天的红色小轿与那轿中人。她自小生在险恶的江湖，什么离奇的事都见过一些，她若是任何想不通的都要去想，恐怕是长不到那么大的。而以她想不通便抛诸脑后的性情，这位夫人竟然在她心里一直徘徊不去，已然是桩了不得的事了。

　　“那人会来寻你么？”她问萧撷。
　　“世上的名医很多，并不是非我不可。”他敷衍她。
　　“若是他单单来寻你，你会救那孩儿么？”她不死心，继续问他。
　　“会。”这一回，他敷衍不了她了。
　　“那若是他当真要救他的朋友，你会听那夫人的，袖手旁观么？”
　　“……”他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极轻极轻地吐出一个字，“会。”
　　于是她一刻也不想待在毒王谷了，只因这憋屈的事说不定哪一天就当真会发生。她知道的，萧撷大多数时候都不会骗人。
　　他若说他会，那他就真会。

　　那天她与萧撷说了一声，“我走了。”第二日，药庐的客房便已收拾得整整齐齐。他习以为常，她总是说一声便走了，兴许不久，她不吭一声，便又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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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记得，她隐约记得，似乎是曾听过火玉莲这个名字的！
　　万红绫决定回中州去寻一下水长老。
　　老实说，水长老在教中五长老里是她最不喜的。只因他是个男人，却比一个女人还精细，他年纪不大，却比一个耄耋老者还喜欢打坐瞌睡。
　　她觉得他太婆妈，简直枉为魔教长老。但他又确实很有本事，那些她瞧了一眼便不想再瞧第二眼的账簿，都被他理得整整齐齐，分毫不差。
　　所以她觉得自己得去见一见水长老。只因教里的所有东西，除了她过世的兄长，就只有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只是刚入了中州地界，她便听闻了一桩大事。
　　原来独孤家家主就在前几日突然身亡，独孤家自来根深叶茂，这两日里已然有许多江湖人涌入中州。
　　万红绫到中州的时候，阿成的客栈已经客满了。
　　阿成自然不知道她要来，所以他竟没有为她留间客房也是情有可原。只是阿成的媳妇阿绿正巧有喜，万红绫煞气太重，知道自己着实不应打扰（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只能婉拒了阿成，到城东的一家客栈里住下。
　　万红绫才刚住下，不一会，那客栈也打出了客满的牌子。于是她终于明白，最近的中州是有多么的热闹。

　　她刚安顿好下楼欲寻些吃的，便闻楼下大堂之内嘈杂声一片，竟是有人已在争执了。
　　“血衣宫！是血衣宫！”
　　忽然间，她听见有人惨呼。
　　下一刻，血沫飞溅出来，她手边的扶手上，立时也多了一抹红色。
　　那出剑的是个女子，红衣红裙，绯色的靴子，正是那天她在毒王谷瞧见的样式。这女子也同样蒙着面，叫人看不见容貌。
　　此刻她长剑已然归鞘，原本嘈杂的厅堂里，顿时鸦雀无声。只余一人哀哀嚎叫着。那人捂在原本是右手的位置上——那右掌自然已不在了。
　　“你对我无礼，竟还问我能拿你怎样？哼，我便拿你这样。”那女子的话语里无波无澜，竟没有半分怒意和煞气，即便是那声哼笑，竟也不带任何情感。
　　客栈内的众人已然噤若寒蝉，哪还有人应她？
　　那哀嚎的大汉被她一瞧，竟连哀嚎都敛了下去。
　　万红绫下了楼，径自走到那女子跟前。
　　可还不待她开口，那些人瞧见了她，已然战战，“她……她还有同伴……”
　　万红绫一愣，旋即醒悟过来，她瞧了瞧自己的一身绯衣，竟也不否认，颇有些得意地道，“你们的同伴都要疼死了，还不带他去医馆么？”

　　“妖……妖女……我们……走着瞧！”那些人此时如梦初醒，方才急急忙忙地扶起跌倒在地的同伴，慌不择路地逃出了门去。
　　“你的剑真快！”她见他们都已不见了人影，才禁不住追问那女子，“你们血衣宫的人，都是用剑的么？”

　　“不知道。”那女子回她。她说话的时候，竟然不带任何的心绪，而她的面目，也自被那薄纱遮了去，所以万红绫竟不知她这一句不知道，究竟是当真“不知道”，还是不耐烦的“不知道”，又或者是充满了敌意的“不知道”。
　　通常她想到好几种解释的时候，会直接选择第一种——她当她是当真“不知道”。“姑娘，你能让我瞧瞧你的脸么？”她问她，“你们为什么个个都不喜欢让人瞧见面目呢？”
　　“个个？”那女子反问她，“你见过其他人？是谁？”
　　“唔……”万红绫点点头，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她，只因她陡然想起，那位神秘的夫人似乎临走的时候是让他们对她的行踪不要多提的，所以她略略一顿，还是直接开口道，“但我答应了人，不能告诉别人。”

　　那女子听她拒绝，竟也不恼，不过点头道，“既然答应了人，那我便不问你了。”她说着却一边摘下了自己的面纱，“我们的面目原是可以给人瞧的，没什么禁制。”
　　她随意地将面纱往旁里一放，万红绫便瞧见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容。
　　真的很……平凡呐……
　　她见了不禁有些失落——女孩子家，通常总是对旁人与自己的容貌格外在意。
　　只是这平凡的一张脸上，却有一双极美极美的眼。一双坦坦荡荡的，无遮无拦的眼。万红绫从来也不知道，原来这样的一张脸上，竟能生出那样的一双眼。
　　“姑娘瞧好了罢。”那女子复又对她道，说完，她便又妥当地将那面纱戴了回去。这姑娘行事坦荡，干脆利落，万红绫一下便对她生出了亲切，她禁不住道，“姑娘，我挺喜欢你的，你要是不嫌弃，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往后你若是有难处，只管来寻我万红绫便好。”
　　“万红绫？”那女子听了略一沉吟，道，“这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我是朱无绊，你若有什么难处，也可来寻我。”
　　万红绫从来也不知道，原来交朋友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你们血衣宫的衣裳……真好看。”她不自禁地夸赞。
　　“你若是喜欢，我可赠你一套。”朱无绊竟是比她还要豪爽。

　　万红绫觉得自己着实是太幸运了，只因来到中州的第一天她就交到一个朋友，不只交到一个朋友，她自听傅离第一次谈起血衣宫便萌生的想望，竟也一并实现了！

　　——只是她高兴得太早，她忘了，所谓福兮，祸之所伏。当然，她兴许从来也没读过这个道理，也未尝不可能。

　　第二日，她便又听闻了一个消息，独孤家主被杀一事已有了分晓，那丧尽天良，罔顾人伦，杀父弑母的凶徒，竟是独孤家早年失落在外不久前才回归的小儿子。
　　这个消息自然让江湖中人俱都舒了口气，只因凶嫌既已找到，那么接下来的事便只要齐心协力将他捉住严惩便是了——从来也没有人去考虑，这凶嫌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或者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曲折。

　　万红绫听了这消息，着实高兴不起来，只因水长老其人在还没变成水长老之前是有名有姓的。他那时候的名字，就叫独孤欢。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