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几人在这石室中一番查探，终于在竹制床底发现机关。
　　自这石室向下，竟还有一间密室。
　　这一间密室却怪异非常，只因一入了去，便能瞧见一张张悬挂在竹制架上的面具——制作精细的人形面具。
　　那两个南山弟子立时连连作呕起来。
　　钟承山亦是皱了皱眉。
　　他自架上取下一张面具，便见那面具柔软光滑，直如人皮无异。
　　“前辈，这是……”他艰涩道，“……人皮面具？”
　　那何夫人却仿似并无意外，她走上前去，接过他手上面具，端详片刻，又凑近闻了一闻，才道，“这不是人皮做的。”
　　几人顿时松了口气。
　　“这面具很干，亦没有熏药味。”何夫人道，“真正的人皮面具极难保存，需得时时以生人鲜血浸润，要去除血腥气，又需得以各种熏香草药去味……”
　　她此话一出，饶是万红绫都突地升起一种怪异之感。
　　只因她既为名门正派之人，又为何对这人皮面具制法了如指掌？

　　“前辈可是知晓先前那画上女子是谁么？”钟承山不禁问道。何夫人见到这面具竟无丁点惊讶，先前见那画像亦仿若寻常，并无好奇，这让人不禁猜测，是否她已知道了什么。
　　何夫人叹了口气，她瞥了瞥万红绫，道，“那便是‘妙手天工’江山荼。”
　　她此话一出，几人皆是一怔。
　　江山荼的名号诸人自然听过，可她这说法却着实有些怪异。
　　钟承山心中暗道，江湖人而今多是惯称江山荼为“九命魔女”，为何她却这般呼她？对了，前辈必是碍着这魔女万红绫在场，顾虑这魔女称呼犯她忌讳了。
　　他这般想着，只道何夫人这是委屈求全，心中颇是不以为然。

　　万红绫脱口问道，“夫人怎么认得她？”
　　何夫人道，“当年燕川围剿江山荼一役，前后几月，由南宫家牵头，东邑武林中人多有参与，我亦在其中。当时同去之人，亦死伤过半，着实惨烈。”
　　江山荼善于易容，要寻她行踪本就不易，更有传说她武功路数奇诡，招式更是让人防不胜防。当年燕川一役，众人事前暗中布置了三个月，才设下杀局，成功将之格杀。南宫家的南宫俭更因南宫十九式避雪剑法一战成名。

　　“她不过是一个，你们却有十数多……”不知为何，万红绫对这位魔女突然有了些怜悯，不禁脱口道，“以多胜少，也算不得英雄。”
　　钟承山驳道，“她剥人面皮，又岂有怜惜过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岂知何夫人却道，“事后我曾留心寻过那些人皮面具，却也……并未寻到。”
　　万红绫心中一凛，“这么说来……是冤枉她了？！”
　　何夫人摇了摇头，“她扮作旁人，杀尽白沙帮，长义门等十数帮会门派，亦是事实。”
　　闻她此言，万红绫突地意有所感，心道，看来这江山荼杀人剥皮之事也并非如所传那般言之凿凿，只不过她不分青红皂白，杀了这武林白道中人，便该死了。我而今在旁人看来，岂非也是杀尽你们这些三庄四派好人的魔女了？你们若是合力杀我，岂非也是天经地义？
　　她想到此处，先前对这何夫人兴起的丁点亲切与好感便立时烟消云散了。

　　恰在此时，突然听得一声凄厉呼喊响起。
　　几人循声穿过这密室，竟又是一道闸门，闸门之后，却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大厅。大厅正中此刻倒扣着一个硕大铁笼，铁笼之内，正是几人正在寻找的古三等人！
　　万红绫一迈入这大厅，便闻一股浓烈血腥之气。
　　原来那铁笼竟是从天而降，将他们罩在其中，却并未紧扣到地上。只因变故刚起时一名弟子想要向外脱出，却终究不及，一条腿便被压住了。
　　那人大半身躯已在笼外，唯一条左腿被压笼里，此刻竟已血肉模糊了。
　　古三与其余弟子俱都卯足了劲捉住笼底铁条，可不知是否这铁笼终究太过沉重的缘故，几人竟一时间无法将他救出。
　　那人此刻面色煞白，竟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何夫人等当即上前帮忙。
　　万红绫见那人腿上虽已点穴止血，又有布条扎住，可伤口依旧在往外冒着鲜血，知道不消一会，此人必要殒命。
　　那何夫人此刻已与钟承山一道儿，运功合力将那铁笼向上抬去。
　　万红绫抿了抿唇，当即不再多话，上前便坐下按住那人脉门，道，“我而今往你肩池百汇各入两道真气，你莫要多言，便依我口诀运功，或可保命！”
　　她原本练那阴阳倒逆的功法亦不熟练，此刻要再替人护住心脉，当然勉强，对方若亦能依那心法运功，便事半功倍了。
　　说罢她已念起那口诀来。这口诀原也是她自己现编的，只因这套功法虽是她听来的，但运功法门却是她自个根据大哥当年所传逆行真气心法推演而出，并无人教授。她自编的口诀当然怪异非常，与这些名门正派平日所练，更是天壤之别了。
　　她这般说着念着，并未觉出半分不妥。
　　可周遭诸人却立时一震。
　　那弟子面色煞白，她两道真气传出，竟如泥牛入海，并无任何回应。她不禁急道，“你还要不要命了？！”
　　岂知那弟子仿似终于回过神来，却不看他，竟勉力折身往古三看去。
　　古三与何夫人等此刻亦正在运功，他满头大汗，双眉紧蹙，仿佛知道弟子正在看他，竟咬牙回道，“性命要紧，师父不怪你！”

　　那弟子闻言这才闭了闭眼，好似松了口气。
　　万红绫只觉他体内真气终于有了回应，亦放下心来，便再将那几句心法反复念给他听。
　　她念得坦荡从容，字字分明。周遭却怪异地沉寂了下来。一时之间，这大厅之内只能听见她的话语，竟无半分声响了。
　　不过片刻，那铁笼机关终于被抬将起来，几人手忙脚乱，脱身出来。
　　那弟子面上亦回复生机。

　　那古三又替那弟子搭了搭脉，不过片刻，便面露古怪之色。
　　“小姑娘，你练的是什么功法？”他望向万红绫，“又是师承哪里？你又怎么能说话了？”
　　万红绫先前替这弟子护住心脉，自然耗费巨甚，而今面色亦是惨白，此刻听古三问起她，心中却是一惊，方才省过来，这古三不如何夫人好说话，若是被他知道身份，恐难善了了。
　　奈何先前情急之下她竟是半分没想到这些。

　　她当即打定主意不理睬他，横竖，等她先运功调息，能动手了再说。

　　谁知她暗暗防备，那何夫人却已开口，“这位阿红姑娘也是来山上救朋友的，先前被人所骗，才与我们一道儿……”她云淡风轻，竟已将先前几人相遇之事一一说明，其间却将万红绫的身份瞒了下来。
　　万红绫心中诧异，瞧向那钟承山，料想他这般恨她，必要捣乱。谁知此刻他亦闭目调息，竟未理睬半分。

　　“小姑娘，你今日救了我饮月庄的，我古三自是谢你。”那古三对她拱手道，“只是你这功法忒也邪门，恐怕……有损经脉。”
　　何夫人闻言亦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先前诊脉，才觉姑娘内伤颇重，竟似被废去武功……”
　　万红绫不以为然，“这功法瞧去怪异，可我而今却能吃能睡，并无不妥呀。”她仿似想到了什么，复道，“其实练起来也不难，我先前都念过口诀给你们哩，你们要是不信，也不妨试试。”
　　她此言并无他意，不过是她爱武成痴，料想旁人若是一同演练参详，想必更有益处。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众人一时色变，那古三更嚷道，“说的什么玩笑话。小姑娘，我们可没工夫来练你这邪门功夫，先前你说的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口诀，谁耐烦记得？”他说到此处，又对门下弟子道，“我饮月庄弟子，可是万不能去学这邪门功夫！知道不？！”
　　众弟子自然齐声称是。

　　万红绫听他口气，道他竟是对她这功夫不屑至极，心中立时窜起火来。可转念一想，她便明白了。就像当初谢纭坚持不学云家剑法一般，中原武人对各家功法，都有极深的门第之见，轻易不能去学旁人的，自然，也轻易不能教给了旁人去。
　　这道理她一想通，对古三行径却更加嗤之以鼻，只道，“你不想学，亦不让你门下弟子学，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他们入了你饮月庄，便卖与了你，一辈子都学不得旁人的好功夫了？你这师父，忒也霸道。”

　　她这番言论简直离经叛道，即便一直脾气温和如何夫人，也立时皱起了眉，仿佛深深地不赞同。
　　那古三更是气极，可碍于先前弟子得万红绫相救，又是前辈身份，不好发作，只咬牙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这般想法，视师门如同儿戏，直与当年魔教无异，这般下去，便要糟糕。我不是你师父，原本置喙不得，而今见你如此执迷不悟，我好心才奉劝你一句，你这功法怪异非常，绝非正道，再练下去，难免堕入邪道。到时为武林正道所不齿，怎生是好？”
　　他说得认真，万红绫听罢却禁不住耸肩大笑。在正道人士眼里，她而今已是魔道，又岂有害怕之理？！
　　“既然这样，你们先前都已将我这功法听了去，是不是应该割了耳朵才好？”她冷笑道，“那边那位小兄弟，既然是我用这功法救回来的，是不是也该把命还我才好？！”

　　——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
　　她心中愤懑，却抒发不得，她站起身，不自禁向前跨了一步，却哪知一柄剑已横里向她刺了过来。
　　老实说，这一剑并不快，这招式亦很简单。
　　仿佛对方不过是想迫她后退而已。
　　可她先前耗费内力过甚，一时虚弱，竟未及躲开，平白被这一剑在肩上割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她怔了一怔，朝那剑客望去。
　　对方仿似没料到会割伤她，亦怔了一怔。

　　“好啊。”下一刻，万红绫咬牙笑道，“姓钟的，你这般亟不可待，咱们就好好杀一场。”说着，她便向他的剑抓去。
　　她此刻身法不快，这一抓，自然也没料想能抓到。
　　可是钟承山却仿佛自觉理亏，竟未有躲开，不只未躲，他更先把剑收了回去。她这一抓，便牢牢抓在了他的肩头。
　　她的下一招原本是一掌击向他面门，可因了这虚招得手，那一掌却落了一空，不只一空，她整个人更因此失去平衡，令得她竟抓着他的肩头往后倒了下去。

　　咔咔一声，不知背上靠到了哪个机关，这身后石壁竟又翻转，将两人齐齐吞了入去！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