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他手上握着的，自然正是先前在那出口处挖取来的火玉莲。
　　他虽不知她为何这般紧要这莲花，但既然是她想要的，他便也顺手挖了一株。
　　——真的只是顺手而已。

　　万红绫大喜道，“你真是太聪明了。”说完她便开始四处找寻干净物事。
　　她这夸奖简直是不着调儿，谢纭只能无奈摇头。
　　两人这才注意到此处竟是一个书房。

　　这水道出口正是个石头垒砌的水池。池边有一座凤凰石像，形态样貌俱与那神殿中的一般无二，只嘴上衔了一枚珠子，竟是夜明珠。
　　原来两人先前自水底看去，见到的隐约光亮便是这夜明珠所发。

　　这水池只在书房尽头，再往前去，竟能见到两排竹制书架，想来此地藏书原本应是可观，此刻那书籍却都不知去向，只零星散落了几本簿册在架上。
　　万红绫在那书架上寻到两张散落宣纸，赶紧将那火玉莲擦干包好，直到此刻，方才松了口气。

　　谢纭随手取了一本架上书札，才瞧了一眼便明白了，“这些都只是用来识记的簿册，并无用处。”所以主人竟任凭它散落在这里。
　　万红绫一瞧，那手札上的字果然歪歪扭扭，也多是些不成句的字词，竟像是哪个孩童刚学识字，拿来练字用的。
　　不过片刻，她突然急道，“能找找哪本是最新的么？”
　　这些手札都已泛旧，又哪来的最新？谢纭却当即明白了，他细细一瞧，亦发觉手上那一本从最前到最后，那练字人的笔法已大为成熟。她所道最新，必然是指这书写人最后写的那一本了。

　　不多时两人果真找见一本，竟已是用极为俊秀潇洒的字迹写下的见闻实录了。
　　万红绫见了那手札，竟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竟似百感交集，“这是……我阿爹的字迹……”

　　谢纭一愣，旋即便明白了，他们一路行来所闻所见多是她教里图腾装饰，此地若曾是她阿爹所有，倒也不出奇。
　　“原来名满天下的万教主，原先的字迹也这般稚拙可爱。”他笑道。
　　万红绫原本眼眶已有湿润，乍闻此言，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将起来，郁愁心绪更是一扫而净，“我阿爹不是中原人，长大了才学的中原字，所以一直也写不好。不知他练了多久才练成的。”她反复摩挲那老旧手札，一时间竟有无限的眷恋和感慨。

　　“若只写了眼前这一些，已很了不起了。”谢纭赞道。

　　万红绫点点头，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竟在这里得见父亲旧时的笔迹，当下便把这一路行来的诸多艰险抛诸脑后。她翻开那手札看了又看，仿佛感到阿爹仍在世间，心下涌起数不尽的平静欢喜。
　　“你过来看。”她读到一半，便呼唤道，“我阿爹给他的朋友们都起了中原名字哩……奇怪了，陶土、泥人、春联、水车，怎么这些人我在教里都不曾见过？他们应该年岁都不大呀。”
　　谢纭不想打扰她，正在四处找寻出口，闻她此言，不觉莞尔，“想必是他们去了中原，见周围人都不用这样的名讳，便改了罢。”
　　万红绫点点头，便继续读了下去，又一会儿，便来寻他了。
　　他见她竟有些闷闷不乐，不禁问道，“看完了？”

　　“那里边还写，我阿爹认识了一个中原人。”她叹道，“他说这个中原人和别的中原人不一样，所以村里最美的姑娘山茶花喜欢上了他，甚至想要与他一起回中原去。他很不喜欢这中原人，他觉得，是时候去杀了这中原人了……”
　　她说到这里，谢纭只觉嘴角一僵。

　　“旁人说我们教里滥杀无辜，我一直都不相信，也不理睬，可兴许……”她复又叹了口气，一时竟说不下去了。只因她阿爹竟然仅仅因为瞧一个人不顺眼便杀人，这让她突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谢纭愣了一愣，心中只想，这万大教主也是有趣，给人起的都是些什么名字，还竟会把想杀人之事堂堂皇皇写了下来，简直与万红绫一般无二。
　　他虽这样想着，但见她一脸失落，遂道，“这不过是你阿爹一时兴起随手一写罢了，如何当得了真？”
　　万红绫知他这是安慰，虽勉强扯了扯嘴角，心下却终究有些不豫。她将那手札揣在怀中，心想，等寻到机会，定要问一问木长老他们，竟不知这里边写的人都去了哪里，而此处古怪的神殿与密室，又怎么从未听过。

　　不多时，两人终于在那凤凰石像上找到机括，打开了一条甬道。
　　只是那石壁刚一打开，却闻一股浓烈血腥气传来！

　　两人将那夜明珠取下权作照明，往那甬道里一探，万红绫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翻滚作呕。
　　原来那窄窄甬道之内，此刻竟横七竖八，倒着五六具尸首！

　　更令人心惊的是，看那穿着打扮，这些人竟似是云家剑士！
　　——难道云绮他们没有出去，竟又回来寻他们了？
　　二人再定神一看，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只因眼前这几人他们从未见过，况且这些人俨然死去多时，云绮一行与他们分开却也才不过一日而已。
　　“你还记不记得那云公子刚来的时候提过要寻人？”谢纭忽道。
　　云绮显然先前并不知他二人是谁，与他们在这神庙中相遇也是偶然，自然不是像南宫菱所说专为了寻她万红绫才来的，难道他要寻的竟是眼前这些人么？

　　二人复又查看那几具身首，竟发觉所有人都是被一剑毙命，毫无半点抵抗余地！
　　万红绫仔细瞧了瞧那伤口处，当即惊呼道，“这是金长老的广兰剑！”
　　“是你教中长老杀的？”谢纭皱眉道，“此地并非荒野，既然是你教中密室，为何他杀了人竟任其曝尸在此？除非……”
　　——除非他也已无力善后。
　　万红玲闻言一惊，“糟了！快！快帮我寻一寻！”她说着便往那甬道深处奔去。

　　这甬道往前有三条岔路，两条分别通往两间小室，最后一条通路却又被一扇巨大石门挡住。
　　不多时，两人竟在这甬道中又寻到三具尸首，亦是云家人打扮。

　　“金长老？你在哪里？我是红绫啊！”她高声道，她一说完，这一句便在这甬道内缓缓回荡，更传至每个角落。
　　谢纭见她不仅大声呼喊，竟还把自己名头报将出去，直觉不妥，可这一声过后，甬道之内依旧无人相应。他心下突叫不好，恐怕那位长老杀了人并不刻意掩藏行迹，竟是因为早已打算将此地直接封闭罢了。
　　若是这般，那石门机关此刻恐怕已被破坏殆尽了！

　　他想到此处，不觉凝重，万红绫却只当他在哀悼这死去的云家弟子，道，“他们这般也确实可怜，不如我帮你将他们身首安置到那书房里罢。”她不知这些人是做了什么，竟被金长老下手杀了，但云绮那时候亦曾善待她教里弟兄身首，她做这点小事，也是应该。
　　谢纭闻言一愣，暗道，她心思这般柔软，魔女的名头竟到底是如何得来？转眼又忖道，对了，她心思虽简单，处事却粗糙毛躁，少不得要得罪许多人。

　　他当即不再多话，同她一起将那些尸首安置妥当，直轮到这最后一人的时候，万红绫突觉衣角一动，下一刻，便见那“尸首”睁开满是血污的双眼，嘶哑着问道，“……是……万红绫姑娘么？”
　　这一句说完，那人竟仿佛立时被抽干了力气，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万红绫瞪大了眼，“我是！”她大声应道，“你！你别死啊！”她探了探此人鼻息，竟已丁点气息也无了。
　　谢纭面色亦是一变，他伸手搭在此人脉上，果然只有一丝微弱真气牵住心脉。

　　两人当即将此人抬到那水池边，万红绫用池水润了在他唇上，又帮他将面上血污清去，谢纭一面亦以真气为他疗伤。
　　如此这般不知多久，此人脉象终于又起，双唇翕动，竟能言语了，“多谢了。谢公子。”
　　“不必言谢……”谢纭淡淡答道，“……云伯父。”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