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黑暗之中，云绮正在思索。
　　聚集在四周的飞蛾自然是为人所驱。可飞蛾本不作声，若这些蛾子只是毒蛾，数量又如此之众，只消令其出其不意地飞来，便已能教他们好看了。那人为何偏要令其发出古怪声响，惹人注意，甚且让人提早防范，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么？

　　除非——

　　他心中念头一闪，已道不好。
　　“……快点火！”不知是否因这黑暗的缘故，一贯从容不迫的云公子语调里已多了几分平日不见的慌乱。

　　几名镖师急忙点起火折子来。

　　——镖箱自然还在。
　　可他终究晚了，这一晚，便铸成了大错。只因那两只厚重箱子此刻都已被人打开！那箱中事物更明明白白现了出来。

　　没有机关暗箭，亦无毒水火药。
　　众人一眼望去，便见那空荡荡的箱底只有几块沉沉大石。

　　可下一刻，尖叫惊呼之声却骤然迭起！

　　啊——

　　很难想到人竟还能发出这般惊恐之声，这就仿似恐惧刺穿了肝胆，脊柱亦被抽干了力气。
　　周遭隐隐泛起腥甜之气，已有人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全因何镖头不见了。

　　原本何镖头所站的地方，而今只有一摊血水肉泥。
　　覆盖其上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蛱蝶。每一只蝴蝶的双翅上，都有一对竖起的大眼。那蝴蝶扑扇翅膀，这大眼便缓缓开合，犹似眨眼。

　　蝴蝶也会吃人么？退一步讲，蝴蝶竟怎么会在夜里出现？
　　众人心中陡然浮出这念头。
　　一时间竟无人能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可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这群诡异的蝴蝶，仿似真的在“吃”何镖头。
　　这一场蝴蝶的饕餮之宴，并无半点声响。
　　它们缓缓地将翅膀张开又阖上，简直安静得可怕，众人的惊呼声亦未惊动到它们分毫，那翅上的大眼正冷冷地瞧着他们，仿佛并无关心。

　　镖师们已开始惊慌。

　　南宫莲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的喉咙不禁发紧，这前一刻还与她好声好气有说有笑的老镖头此刻已成了一摊面目不辨的血肉。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何曾见过这般血腥残酷的场面？这让她禁不住就牵起了阿姊南宫菱的衣角。
　　可南宫菱的面色亦是惨白。先前她差一点便要掀开那箱盖，她一想到当时手下寸许处便藏着这些古怪的蝴蝶，嫌恶与恐惧便令她阵阵作呕。

　　有人慌乱着举了火把就要上前驱散那骇人恶心的蝴蝶，可才走近两步，那蝴蝶便似受了什么动静，竟齐齐打开了翅膀，这便好似突然之间千百只眼睛一齐盯上了他们！
　　接着，那千百只竖着的眼瞳竟渐渐转成了红色——可怕的，比血更深的红色。火光颤颤映照之下，有一只蝴蝶轻轻地飞了起来。它飞得很轻，丁点声响都无，可才不过一瞬，它便已扑在了镖师的面庞上！

　　惨叫声即刻响起！
　　那镖师痛呼之下，一把将它从面上抓下，那蝴蝶鳞粉便被他转眼抹了一半去。谁知这血红色的粉末一沾上，竟当即将他双手给化了去！

　　这蝴蝶毒性之强，竟至一碰即死！
　　众镖师心胆俱裂，再顾不得难过，当即夺路而逃！一时间人群呼喊声，咒骂声，兵器声俱都搅在一处，吵嚷不止。

　　“不要慌乱！”云绮在人群里尽力呼喊。
　　可他先前才犯了一次大错，害得众人遭此险境，而今还会有人理睬他么。

　　“别乱跑！”南宫菱亦喊道，“别忘了外边也有毒蛾子！”她不喊便罢，这一声喊，竟让人群愈发焦急混乱，只因有人已因这一喊犹豫了起来。推搡之间，更有人跌倒在地。

　　云绮当机立断，“而今我们两人一组，一人执火炬，一人援护，快用毯布遮上眼耳口鼻！寻背风处躲一躲。千万不能沾上这些鳞粉。”
　　先前他们听了他，以致落此境地，这一次他的判断又究竟对吗？会不会又因了他犯的错，害得更多的人枉死？他不知道，只因这些疑问他无暇去想。
　　他属下剑士此刻已各自扯开毯子，点上了火把，南宫菱闻言亦让仆从将那屏风堆到一处。

　　混乱的人群终于稍稍平复，可接着，更大的恐慌陡然便至！
　　——只因千百只蝴蝶带着翅上那双骇人的血红大眼，突然散了开来！

　　它们迅捷如电，先前众人已有见识，但更可怕的是它们竟仿似当真有一双人眼，专盯着活生生的血肉之躯而来！若是被火燎着，这蝴蝶便陡然散去，化作一阵难闻青烟，可若是教它碰上丁点，便立时钻心蚀骨，教人生不如死。南宫莲瞧见那几个已跑到了门口的镖师竟已然被这蝴蝶沾上，疼痛之下，竟开始胡乱抓起自己脸面，眨眼便倒在地下，被蝴蝶盖住了。

　　云家与南宫家之人亦有损伤。
　　南宫菱让那两名大汉举着屏风，并扯起虎皮，将她与南宫莲围在其中。
　　可很快便有蝴蝶自缝隙里钻入，贴在那大汉身躯之上。

　　云绮命了守在门口的两人此刻已遭毒杀。这蝴蝶的厉害远远超乎他的意料。它们速度奇快，毒性极强，数量众多，若无解药，恐怕今夜所有人都要命丧于此。

　　那镖师张敬倒是机灵，竟腾身跃入了那打开的镖箱内，咔咔一阖，将自己锁在了镖箱之中。须知那蝴蝶原本就被锁在其中，它们先前既然钻不出来，而今自然也钻不入去，这镖箱之内岂非最安全的地方？
　　其余人瞧见了，便不约而同去争抢那剩下的一只镖箱。一时之间，兵器交接之声又自响起。

　　生死之前，哪还有情分可讲？

　　“这里！快来这里！”突然之间，众人闻一声大喝，便见一人扯了一幅巨大布幔，朝着蝶群抖落开来，“快到神像后边！”
　　那布幔所到之处，蝶群纷纷化作青烟。
　　只因这一整条布幔，竟已用火点着了半边。

　　云绮这才瞧清，那布幔是用先前扯下的破碎布帘与毯子接在一处做成的，而这奋力挥舞着呼喊着的，正是万红绫。

　　这烧着了半边的布幔自然很烫。
　　蝶群化了烟后弥漫的气味亦让人恶心难忍。
　　一不当心，丧命更是顷刻间事。
　　可她还是冲了过来。

　　她的功力尽失，可幸好这难缠的蝴蝶不需她比拼内力，她身染风寒，正好能趁此机会发一身汗！
　　她下定决心，便穿梭在这荒庙里。

　　众人见她如此悍勇，竟一时勇气勃发，尚有余力的便也将毯子点上挥起，互相护着往神像后退去。
　　不知是什么时候，这凤凰神像之后竟已打开了一条斜向下的甬道。
　　这甬道入口极狭，只容一人出入。
　　王远执着一支火把，在入口护着人一一往那甬道里进去。

　　云绮是最后一个。

　　他瞧见万红绫的布幔上未着之处已密密麻麻布满了蝴蝶。它们遇火虽消，却并不惧火。
　　她的神色却没有半点厌恶或是害怕，就像当初在屠魔大会上面对屠刀，她也同样毫无惧色，坦荡从容。
　　她是真的不会害怕么？

　　她不知疲倦地挥舞着。
　　直到他终于退到了甬道口。

　　“这是你教里的密道罢。”他用了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她。
　　万红绫闻言一愣，这才知道他已认出她来了。
　　她很想告诉他，这密道与她毫无干系，她原本也并不知晓原来这儿竟有一条密道。可转念一想，她告诉他作甚？横竖他都当她是恶人来着。
　　“……这回我可没有故意等人死了才出来救人。”她解释着，末了，才又加了一句，“……信不信随你。”

　　云绮微微一怔，他自然没想过这回事，他也不知自己竟为什么要问她。或许他仅仅是想着与她说上一句话也好，甚至随便什么都行。
　　于是他点点头，只轻声道，“多谢你了，万姑娘。”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