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万红绫一惊，知道自己是一时激动，竟令得气息有变，让人起疑，当下只得默默调息，压抑住紧张心绪。
　　“我瞧瞧。”那王远却不着慌，不过一面随口应着，一面伸手过来，将她囫囵掉了个儿，作势查探，动静之下，却是将她手上绳索一并解了开去，“没事儿，我看还有气哩。”
　　这几人之中，郭铁西行在最前，王远背负万红绫紧随其后，后边跟着徐荏，那阿天最是多疑狡黠，不肯行在人前，故而跟在最后。这段密道虽比之前宽敞许多，但几人手中执着绳索相连，依旧是一手摸着左面石壁依次前行。
　　此刻那郭铁西闻言折身道，“王兄是不是累了？莫如我与你换换可好？”
　　他话音刚落，万红绫感到那王远似是微微一颤，像是有些害怕。她心中虽亦紧张，却已不似先前慌乱，便伸手极轻地拍了一拍他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
　　那汉子以为她有了什么脱身办法，只道，“有劳，这一路也当真有些吃力。”说罢他当即将她放下，亦将她脚上绳索一并解了。
　　他哪里知道，万红绫已暗暗打定主意，待会那姓郭的若将她负在背上，她便神不知鬼不觉，用手上绳索勒在他脖颈上，教他好看，她虽无了内力，被他垂死挣扎免不了要来个同归于尽，但她拼了条命，也绝不会松手！

　　她正这般打算着，却闻那阿天不奈道，“王兄弟也是个练武之人，怎么这般地不顶事，往前不远便是出口，竟还要多生枝节。”她明着是说王远，实则是道郭铁西多生枝节，却多少还是给了他面子。
　　王远当即从善如流，呐呐道，“是是。不劳烦郭兄了。”
　　郭铁西听出了她言外之意，但似是对她有些忌惮，竟也不再坚持，当即道，“既然王兄不用帮忙，那我们就快走罢。”

　　那王远磨磨蹭蹭蹲了下来，却只在万红绫手上写了一个“右”字，再装模作样站直了身子，道，“好了，走罢。”
　　万红绫摒住呼吸，整个身子贴在了右侧的壁上不再动弹。这几人果然不疑有他，继续向前行去。她仔细听来，才发现那王远步子依旧沉滞，竟像是身上犹负重物一般。她心下佩服，只因此刻步伐过沉过轻都会坏事，要装得与先前分毫不差已是难事，而要骗得这几人去更绝非易事。

　　待到这几人的步子声渐渐隐去不见，她才长长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陡然之间逃出生天，只觉迷惘焦急，虽不致六神无主，却当真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而今她身无内力，若是回漪澜阁去，宋云苓等教里兄弟又无音讯，她若是去别处找寻帮手，又不知及不及得上救下绿裳。况且而今这几人既失踪迹，凭他们这般狡猾多疑，她却又到哪里寻他们去？对了，他们先前似是提到要回禾山去，又是去禾山哪里？

　　她想到此处，突闻隐约争执之声自几人离开的方位传来。莫不是这么快便东窗事发了？她不假思索，立时将先前绑缚手脚的散乱绳索捏在一起揉成了一股，绕在手上权作武器，朝着那出声处急忙赶去。
　　只是人声很快便不见了。她行得小心，不意拐过一个转角，却见前方竟已有微弱光亮照了过来。原来是已到出口了。

　　周遭隐隐有血腥之气，打斗痕迹却不多见。出口处那隔板大开着，应是几人匆忙之中行了出去，未再回转。她腾身爬上那出口，闻到一股烟火气，才发现此地竟是个灶房。漪澜阁虽处城中北角，这密道却修得极长，她竟不知此刻已身处郊外了。
　　只是这灶房之中血腥气甚浓。此际已是夜里，外边隐约有火光人声，依稀辨得竟是那郭铁西的。她心下一凛，当即伏身地下，几人言语却无论如何听不真切，突闻那郭铁西一声大喝，不多时，火光便渐渐暗了。

　　她这才直起身来，周遭血腥气愈发浓重，想见曾有过激烈搏斗。她心道，不知那王远是不是因东窗事发而遭毒手。她心中又是羞愧，又是难过，只觉自己内力失了以来，简直忒也没用，不仅累得绿裳被擒，眼下竟还要旁人舍命相救方可脱身。
　　谁知她点起火烛，眼前一幕却让她瞬间气血上涌，怒不可遏。原来这灶台的边上竟已倒了一人。这人身中数剑，横于血泊之中，已然没了气息。可这人却不是王远，万红绫也根本不认得此人，这竟只是一个寻常打扮的妇人！

　　她身上伤口已被胡乱戳烂了，这种手段万红绫自然不久前才见过。这世上还有谁会面对一个不会武的寻常妇人也能如此心狠手辣？旁人一直呼她万红绫是女魔头，而今她这女魔头见了这般惨状，竟也心有戚戚，万分不忍。
　　不多时外边传来人声，竟是孩童的哭喊。万红绫抹了抹眼睛，自窗边跃了出去。此际远远近近又有几户人家亮起灯来。
　　她这才发现此地竟已是城外，这一户人家亦是这村庄的外缘。她不及多想，便往着旷野那一方发足狂奔而去。

　　这一夜月光极微，她在这漆黑一片的旷野中一路奔行，不知摔了多少个筋斗。幸而那几人中有人武功尽废，又要带着绿裳，不多时，她便远远瞧见了一点火光。
　　她跟着这火光，离得近了她便停下，离得远了，她便飞奔赶上。这一路走走停停，突然之间，那火光便一下没了。

　　她心下一急，赶紧飞奔上前，这才发现原来几人是入了一间屋子，那屋外搭了棚子，摆了几张桌子，竟似个道旁供人歇脚的小茶铺。
　　万红绫心忧他们再行屠戮，立时拔足狂奔起来。可她奔跑之时却没想到，先前那几人就在院中，她亦躲在屋里不敢露面，而今即便被她追上了，难道竟还有什么用处么？
　　这疑问她停下脚步的时候却想到了，只因一停下，那恐惧便自愤怒的间隙冒出了头来——原来她也会害怕。原来魔女万红绫也怕死。
　　她紧紧贴着那屋子的外墙缓缓坐了下来，捏了捏自己的一双拳头。

　　幸而这茶棚里并无寻常百姓。兴许是天已冷了店家便不做生意了罢，这屋子里亦只空空荡荡摆了些桌椅。
　　这一路行来，郭铁西一行显然也累了。
　　只是屋里传来的却是郭铁西骂骂咧咧的声音。
　　“竟连一点水都没有！”万红绫听见他一边在抱怨着，一边却似又在翻找着什么。
　　“郭公子，你身为名医，怎么这般没有办法？”那阿天笑道，“连那女魔头是怎么逃的都没瞧清，还反被弄伤了眼睛……”
　　“丁点清水都无，哪个名医都是狗屁！”郭铁西显然有伤在身，言语之间颇没好气，“若不是你急着要追那魔头，我早可在村子里治好了这眼睛！”
　　“王兄弟，你说你先前见万红绫是往这官道上奔来的，怎么我们这一路上却半个人影都瞧不见呢？”阿天又道，“反倒是你，走得那么急，我们差点连你都要跟丢了哩……”
　　“郭兄……我对不住你……”王远的声音竟自响起，却是一下虚弱了许多，仿似身受重伤一般。

　　——他竟没死。
　　万红绫心下少安，可下一刻，却又禁不住担心起来。

　　只因王远复道，“是我没看好她，教她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挣脱了去，反还……反还害你受伤……你若不是碰巧伤了眼睛……必然也能见到她往哪个方位窜去了。”
　　“是啊，刚巧。”阿天笑道，“怎么会那么刚巧？”
　　下一刻，万红绫便听见了一声闷哼。不知她竟又使了什么手段来折磨这汉子？万红绫双拳捏了又捏，但闻那屋里的闷哼又变成了□□声。
　　她想起先前自个擒住他们时，掌掴他，拿他出气的时候，这汉子都鲜有出声，端的是条好汉，而今却痛呼连连，显见是受了极大的折磨。
　　——他此刻会受这般苦楚，都是为了帮她这素不相识之人！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