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这变故就在顷刻，是以众人尚未回过神来，那屏风之后已接连走出了两个执剑少女，都着了漪澜阁里的服饰。这两人颜色姝丽，眉目之间却颇带煞气。万红绫倒是认得这两个小姑娘，只因先前便是她们帮忙才将郭铁西一行擒下的。
　　“这般偷摸偷袭的待客之道，倒是妙极。”徐荏讥讽道。
　　绿裳目光流转，却并不在意，只对万红绫问道，“万姑娘，你没事罢。”
　　“多谢你，是我不小心了。”万红绫站直了摇摇头，感激道，“我原没想要累得你来帮我的。”她虽没想到绿裳竟躲在隔墙之后，但对方在自己危急之时出手相救，想必是无恶意的，一念及此，当下便涌起感激之意。
　　“这般客气做什么。”绿裳道，“举手之劳罢了。”
　　“我等对绿裳姑娘以礼相待，没想姑娘却视若敝屣，真教人寒心。”那郭铁西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只是他却不生气，竟还取出自己那柄金扇，在手心拍了一拍，对绿裳道，“原本我与姑娘无怨无仇，姑娘即便先前帮了这女魔头，我也毫不计较，可而今姑娘竟这么怠慢我们，着实有些说不过去哩。”
　　他这般说着，就仿如自个当真受了委屈一般。万红绫眼见此人如此作态，只觉心中阵阵恶心难忍，直恨自己此刻功力尽失，竟不能打烂他这副嘴脸。
　　“如此就觉得怠慢了？恐怕我是入不了公子的眼了。”绿裳温声道，“阿天阿地，你们去招呼一下公子罢。”
　　话音刚落，两柄短剑便朝着郭铁西“招呼”了过来。

　　万红绫瞧得分明，这两个姑娘一个取他的左三路，一个取他的右三路，两人的剑法竟透着一股熟稔，可才不过是一晃神间，她便叫了一声不好。
　　要提醒却是晚了，只因郭铁西一扬手已自袖中扬出一阵毒粉，两人虽回剑相护，下盘却已不稳，那郭铁西身法极快，金扇在两人剑上一压，机括一开，便有接连两枚银针往两人腿上射了入去。这一遭当然无人能料，即连万红绫都万料不到，这郭铁西竟身为江湖中有名的名医，却会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而那银针入腿，两人当即跌倒在地。郭铁西若要再施毒手，两人将将便要殒命！
　　幸而这生死关头，竟有一样事物突然向着郭铁西飞了过去。这事物似一颗弹丸大小，却迅如疾电，万红绫的眼眸亦不及闭上，但见它一沾上郭铁西的衣角便似烟火一般炸了开来。
　　——这便是锦天罗了。

　　郭铁西先前虽已尝过这锦天罗厉害，此刻却仍挣扎不止。这罗网果然越挣越紧，不过顷刻，便将他严严实实擒于网中。
　　“看来公子是不知教训了。”万红绫尚自怔怔，便已闻绿裳开口，“我能捉你第一回，必然还能捉你第二回。这道理你竟不懂么？”
　　这话自然轻蔑至极，哪知郭铁西却不着恼，竟依旧笑道，“且不说这位万大小姐功力尽失，需要我的解药，单拿这两位姑娘来说，她们方才中了毒针，而今即便运功将那银针逼出，药性却已入肺腑，若无解药，只得就死。”
　　他说得轻巧，此刻那两个姑娘俏脸上却已是惨白一片。
　　“如此一来，你即便捉住了我，是不是也要放了我？”

　　万红绫此刻虽经脉逆行，功力尽失，形同废人，却当真半点都未曾想过要胁迫他得什么解药来。可她眼见那两人就要因此殒命，一时无法可解，自然又心急如焚——这投鼠忌器的滋味着实太不好受了！
　　“你我的恩怨只是你我的恩怨，我不稀罕你给我解药。可你用毒粉银针欺负这两个小姑娘，简直下作！”万红绫怒道，“你若是还爱惜你郭家名医的名声，便快快把解药交出来！”

　　“这位姑娘瞧去凶恶，原来却这么单纯。”那先前被她狠狠掴了几下的瘸腿汉子此刻却叹了口气，“你口口声声自己不稀罕郭兄的解药，郭兄若是爽快把那两位姑娘的毒解了，岂不是从此再无凭仗？”
　　这话说得万红绫心下一突，当即暗骂自个蠢笨。不是么？她就应该央求这姓郭的给她解药，她越着紧着自个儿，这姓郭的才会觉得这两个小姑娘的性命无关紧要，也才更容易讨来这毒针的解药。
　　她想通这一关节，只觉自己着实太蠢，可话一出口，后悔是无用了——更何况她素来也不爱后悔。

　　那两个姑娘此刻盘膝运功，面色却依旧惨白骇人，不过几句话的光景，额上已沁出汗来了。
　　“万姑娘，不用与这贼人多费唇舌了，我二人本是贱命，不足为虑。”那阿天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径自开口。
　　“你们倒是硬气。”郭铁西此刻虽处网中，却依旧不疾不徐，“可也要看看你们的主人是不是狠得下这般心肠啊，让你们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香消玉殒，就是我都有些不舍得，何况是绿裳姑娘呢？”

　　万红绫自然瞧向了她们的主人绿裳。她从头至尾竟未出一言，先前她命这二人对付郭铁西，而今这两个小姑娘身处险境，她竟连秀眉都未蹙上一分。
　　“阿天阿地是我收养的，她们若是听命而死，亦属应当。万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她的手下而今随时可能因毒殒命，比起万红绫来，绿裳却似从容得多。不仅如此，她走到那瘸腿汉子面前，更将他一把提起，掼到了郭铁西的身边，那汉子身量颇高，却不壮实，被她这么一掼，整个便如软泥萎顿在地，亦无半点挣扎动弹。
　　看来与郭铁西不同，此人身上的穴道竟未解开。
　　绿裳似是若有所思，“我好奇的是，郭公子是怎么自行解开了我漪澜阁的独门点穴手法的？”

　　万红绫闻言却急了，“绿裳姑娘，他郭氏百年世家，有个把解穴的秘术亦不足奇，而今还是快想办法让他把那毒针的解药交出来罢。”
　　她而今是当真有些着急，若非她功力尽失，此刻恐怕早已手脚其上，定要教这郭铁西脑袋开花，乖乖交出解药才好。哪还有功夫像这般吃茶聊天似的？
　　“哈哈哈。”郭铁西笑道，“绿裳姑娘不过是在担心，这两个小姑娘是不是与我串通了，而先前制住我的时候，这穴道竟会不会是被这两个小姑娘偷偷给解了去的。
　　“若非为了试探她二人，绿裳姑娘有锦天罗在手，又何必多此一举，让这两个小姑娘先出手对付在下呢？”
　　他振振有词，这一番计较说得明白，竟仿似已将绿裳给看透了。
　　万红绫自然未曾想过其中关节，而今听他此言，便如醍醐灌顶。回想方才绿裳对两人中毒一事无动于衷，竟也说得通了。
　　“绿裳姑娘，再无解药，她们怕是性命难保……若当真是串通的，这姓郭的为何要下此狠手？你……你既然照顾她们这么多年，必然该知道的……”
　　——姓郭的即便要装模作样，亦没有痛下杀手的道理。况且，这两个小姑娘竟为什么要帮着外人来害自己的恩人？

　　“姓郭的，你不必挑唆了。”那阿地姑娘朗声道，“我们自小陪伴在主人身边，她待我们如亲姊妹般，我俩性命都是她救，每活一日都是造化。即便主人当真疑心我俩，你若妄想让我俩生出怨怼，那也是万万不能！”
　　这姑娘原本眉眼温柔，而今这一番言语，却隐隐有铿锵之意，教人闻之肃然，绿裳亦为之脸色一变。万红绫心下更是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非得救她不可。
　　岂知那阿地姑娘说完与阿天对视一眼，竟倒转短剑，双双直直往自己腹部刺了下去！
　　利刃裂帛之声轻响，万红绫才往前去抓那阿地姑娘右手。可她刚来得及握住了那剑柄，短剑已有一截没入了阿地的腹中！
　　鲜血立时沾湿了衣裳。
　　——不仅是阿地的，还有万红绫的！

　　只因阿地的右手虽握在那短剑上，她的左手，却已自靴中拔出了一柄匕首，直直地刺向了万红绫的面门！
　　谁都料想不到，这前一刻犹慷慨激昂的小姑娘，后一刻竟如恶鬼一般，她的身上还有伤，她的匕首，却已成夺命的凶器！
　　万红绫的大自在手已迎了上去。她自然没有想到自个儿已功力全失。双手仿佛有神通一般。就像剑客信任他的剑，她全身心地信任，依赖自己的双手。不需去想，亦不需演练，每一招每一式都随意而发，随心而至！
　　接连挡拆了三招，她才被自己的双手惊了一跳。
　　这一惊自然非同小可。只因第一招时她已受了伤，那鲜血自她掌心滴落下来，她才回想起自己功力尽失，正该避开逃命才对。
　　幸好到第四招的时候，那匕首的攻势终于缓了下来，只因阿地亦被她的大自在手给惊到了。

　　——她不是功力全失了么？！
　　——她难道不是功力全失了么？！

　　这个疑问同时出现在对敌的两人身上。

　　阿地已受了伤，所以她一惊之下，自然一慌，一慌之下，便转攻为守，反手用匕首护住了自己的胸腹。

　　可惜这一挡却让万红绫有了喘息的机会。万红绫一掌往那剑柄拍了下去，便侧身往左边撞了过去，再也无暇顾及她了。

　　万红绫的左边，是那位阿天姑娘。
　　阿天姑娘的短剑，却没有戳进自己的胸膛。这或者是因为绿裳的动作比之万红绫要快上一些，又或者是阿天的决心，兴许没有阿地那么强烈。
　　她那一柄本意自裁的短剑，此刻正对着自己的恩人绿裳，剑舞翻飞，光芒流转，凌厉迫人。
　　绿裳自然也没有想到这视作妹妹的小姑娘会背叛自己，她若是当真确实了自己的猜测，大可轻松瞧她们演这一场苦肉计，可她毕竟还是在最后关头忍不住出手了。
　　——有人说她多愁善感，终要坏事，果然被说中了！

　　可她到底比万红绫要机敏一些，在那短剑朝向她的时候，她的剑亦迎了上去。只是这样一来，眼前的处境却险象环生。
　　才不过两招，她已开始心惊。
　　只因眼前的剑招她从未见过，更不用说会亲手教给这两个小姑娘了——她的弟子与妹妹，用的竟不是她教的剑法！

　　这是一个圈套。她猛地省了过来，这个圈套甚至比她想象得开始得还要早！

　　幸而在这要命的关头万红绫撞了过来。
　　她虽有时迟钝天真，但武功对敌上却比常人敏锐许多，她这一撞既恰到好处地阻了阿天的攻势，又挡住了她的视线，可这一撞若是不巧却也会被人刺个穿透命殒当场！她而今功力尽失，却也唯有一撞，才能为绿裳赢得点点喘息的机会！

　　这喘息的机会稍纵即逝，万红绫已瞧出来了，那阿天的武功不在绿裳之下，可敌暗我明，锦天罗亦已无法再用，若是缠斗下去，两人恐怕都要丧命。她原本以为趁此机会绿裳可自那密道里脱出去了。这么一来，她至少，至少也算是报答了她的收留之恩。

　　可绿裳并没有后退，她向前掠了过去。她向前跑的理由与她偷偷在墙后暗中保护着万红绫的理由是一样的。这隐秘的理由她不会告诉任何人，万红绫也兴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然，她向前跑，也自然不会是去送死。
　　趁着这一间隙，她掠到了一直未曾动弹的徐荏的身边。
　　——她只能赌一赌了。
　　“住手。”她的剑已搁在徐荏的脖子上，“若不想他死，便都住手！”她高声道。

　　她知道徐荏是不会武的。她也知道，他此刻全身穴道被制。
　　她更知道，郭铁西对此人极为看重，出入犹胜兄弟。
　　这样的人，此刻用来当筹码，正是再合适不过。

　　可惜，她的知道只对了一半多一点。

　　阿天阿地闻言果然收起了剑。
　　万红绫的掌心依旧淌落鲜血。一停下，她才觉出痛来了，她每次总是这样。她很想咧嘴笑一笑自己，可刚咧开的嘴却变成了一声惊呼——“小心！”
　　她的嘴总是比她的手慢一拍。她瞧见徐荏的手动了。到她出声示警的时候，一股烟尘已自徐荏手中散了开去——直直地朝着绿裳的面门。

　　徐荏是不会武。郭铁西也确实对他极为看重。可为什么郭铁西这样阴险毒辣的小人都会这么看中一个不会武的人？是不是因为他算计起来，其实也不遑多让？
　　原来他与郭铁西都没被制住，她先前不该只试那跛腿汉子的，她太托大了！晕厥前的一刻，绿裳后悔地想到。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