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她又羞又急，然而“阿善公公”这一回却很规矩，不过从她的襟口拽出了一块玉佩。
　　“万大小姐，你瞧瞧，我也有一块一样的，你说我是谁？”
　　月光之下，两块同出一脉的玉佩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叮叮声，玉色婉转，如流水潜行其间。
　　她一动不动地瞧着它们，怔住了。
　　许久，万红绫才僵硬着脖子转向他，问道，“你……你来寻我报仇么？”
　　可他……他不是已死了么？
　　无数的念头飞快窜进她心中，她一时之间纷乱如麻，半点头绪都理不清。
　　“怎么会呢？万大小姐，我若是要报仇，刚才为什么要救你？”说罢，他的手却又不规矩地在她面颊上捏了一把。
　　“松手。”万红绫气道，她此刻竟似四肢百骸半点力气都使不上了，软软地倒在这人怀里，“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你说你在救我，那就先放开我。”
　　“大小姐，你我都已同床共枕过了。你又何必害羞呢。”那人笑道。
　　——这人，这人好不要脸！
　　万红绫只觉一阵气血翻涌，怒道，“滚开！”
　　“好。”岂知这一回那人倒是听话，不过一下，就将她粗鲁地扔在了地上。
　　这一遭万红绫摔在地下，只觉得浑身都痛，可她竟说不出是哪里痛。只因这痛楚竟半点没让她那绵软无力的身子动弹半分。
　　她心下不禁暗暗叫糟。
　　岂知那人便任由她那么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下，竟也不理她，兀自倚靠在旁里的一棵树干上，闭起了眼。
　　这简直的，要让她急疯了，只因那一场恶斗究竟怎么了？这人是从哪里来的？而云绮此刻……又在哪里？他还……平安么？
　　“万大小姐，不用白费力气了。”那人仿佛是看出她在行功运气，不过凉凉道，“若是金银郭的禁制能被你这般容易就冲破了，他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万红绫咬了咬嘴唇，终于不甘不愿地问他，“……你有办法解么？”
　　“我自然是没办法的。”他拉长了语调，“不过你若是求我，我倒是能考虑带你去找那金银郭。只是我料想大小姐那么害羞，恐怕是不会求我的了。”
　　“废话，要我求你，不如现下就杀了我干净。”她脱口而出。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万大小姐竟一点也不担心云绮么？”那人竟又问她，“他可是一点自保能力都无的。”
　　怎么可能不担心？！那些正道人士喜爱狗咬狗，窝里斗，她才懒得管，什么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她也没有任何兴趣，即连眼前这人突然出现，即便这后面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与她没有半点狗屁关系，可云绮，唉，云绮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她必然是要难受的，她心想。
　　万红绫此刻心中憋闷，可双唇却依旧紧闭，额上更已沁满了汗珠。
　　“好吧。”不知过了多久，她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终于缓缓吐出了三个字，“我求你。”
　　“唔……”那人一愣，继而喜笑颜开，“我可没听清，谁求谁？”
　　“我，万红绫，求你。”她无奈道。
　　“嘻嘻，你答应嫁给我啦，红绫。”这人陡然之间笑道，不过瞬间的事，万红绫便重又落入了他的怀抱，不仅如此，她的右颊上，更且被他重重地亲了一口！
　　万红绫倒抽一口冷气，“我……只是求你帮我。”怎么，怎么竟变成答应嫁他了？！这人，这人究竟是有多无赖，多不要脸？！
　　“也是。”他竟转而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若是不嫁给我，你我便是萍水相逢。我想了想，似乎也没必要帮你。”
　　万红绫怔住了。
　　原来世间还有如此理直气壮的坏蛋，如此大言不惭的恶徒。他趁人之危，却竟还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了？
　　“好，我嫁给你。”这一回，万红绫终于不再废话。
　　——嫁人不嫁人的，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
　　他既然要这句话，她万红绫难道还怕给么？
　　“好啊。”这人仿佛全然不会看人眼色，当即喜道，“既然娘子有求，我自然鞍前马后，不敢怠慢。”
　　于是又一阵天旋地转，眨眼之间，这一袭大氅已裹起了万红绫，往那余烟袅袅的翠微山庄去了。
　　原本山路并不难走，只是而今这山路间却多了许多尸首。万红绫倚靠在那人肩上，觉察得到这人几乎是足不沾地地向山下奔去。
　　这一场大战必然延续了许久，只因眼下风中依旧还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她究竟被烟迷了多久？她想到这里，便不敢想下去了。
　　“是谁寻你假扮阿善公公的？”她终于开口问他。
　　这种事，原本她一点也不关心，一点也不想理。可而今瞧见一路上这么多身首，她突然就忍不住了。
　　——不论是谁，不论是谁，这都无法原谅。她想。
　　“我帮你还不好么？”他闷闷的声音传来，气息平稳，如履平地。
　　“是大夫人么？”她问他，“还是……方泉？”
　　她脑筋不好使，但她知道，大夫人一开始似乎也对阿善公公的来访有些惊讶，更且方泉此人，也并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般讲义气。
　　“就不兴是广云寨的人请的我来？又或者……”那人笑了笑，“是云绮云大公子？”
　　“胡说。”她斥道，“即便我会做这种龌龊事，他都不会做。”
　　“呵，”那人笑得复杂，“你倒是了解他。”
　　他的神情她瞧不见，但不过是转眼之间，那人脚下的步子，竟又快上了一些。不过片刻，烧毁了半边的翠微山庄西门，已在眼前。那人身形如同鬼魅，倏忽间竟又跃上了屋檐。这一片的翠微山庄烧得并不厉害，兴许火势刚起的时候便被扑灭了。难得的是，庄里竟还有人在整理房屋，处理尸首，虽忙却不见乱。
　　——大夫人应该没事吧，她想。

　　“你知道云绮在哪里？”她靠在他背上，禁不住问他。
　　于是他脚下的步子终于一顿。
　　“万大小姐，你刚答应了要嫁我的，怎好一直一直地提起别的男人？”他将她往屋顶上一放。竟大剌剌坐了下来，与她对视。
　　“你……唉 ，”万红绫怒道，“你这人烦不烦啊，你还要怎样？你原本已是个死人了，怎么突然之间竟活了？不止活了，竟还假扮阿善公公骗人，不止骗人，还挑拨两派护斗，这条条状状 ，我都不与你计较，我也没兴趣知道，而今只求你帮我寻到云绮，嫁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了？你还得寸进尺了？！”
　　她的声音洪亮，在这充满了血腥气的夜里，竟悠悠扬扬传得很远。
　　于是这一回，竟是那人怔住了。
　　——要捂住她的嘴，已然晚了。
　　这幽暗的山庄里，立时便有穿着整齐的护院循声而来。
　　万红绫感到自己头皮一痛，这人……这人竟然一手掐着她脖子，一手拎着她头发将她拖进了一间空屋里。
　　“万大小姐，”他咬牙切齿道，“你仔细瞧瞧，窗外这些料理后事的，穿的是翠微山庄的衣裳么？”
　　万红绫的眼力自然不差。
　　顺着他的话瞧去，窗外那些穿戴齐整正在行走的，穿的正是她从未见过的衣裳。
　　——换言之，他们既不是翠微山庄的，也不是广云寨的。
　　只是这些人行止之间，竟颇为有序。
　　“我告诉你，他们穿着的，是云家的衣裳，而他们抬着的那些尸首，是你教里聚英堂的弟兄……”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

　　万红绫的双眼迷了迷，到她定下心神来以后，才回味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依旧瞧着窗外。
　　“我不相信。”她道。
　　只是为什么那些家丁的襟口，似乎当真绣了一个“云”字？
　　“你胡说。”她接着道。
　　可是她似乎瞧见了一串挂珠，一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挂珠，她记得自己是……送给赵二叔的。
　　送给赵二叔的挂珠，此刻挂在一具被抬向大门外的身首上。
　　“不可能的。”她喃喃道。
　　赵二叔说，大小姐，你把钱都给了我们，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赵二叔说，大小姐，你送我这个我可不爱戴啊，我又不是和尚。
　　赵二叔说，大小姐，教里解散以后我家小妞要想你哩，你有事没事，记得来喝豆花啊。
　　她那时候怎么回答来着？
　　——“好啊，一定来，但每碗豆花要给我打八折啊。”
　　——“成，买二送一……”

　　怎么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她已经，已经解散了教里了啊！

　　“现在大小姐还觉得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么？”那人的声音不急不徐在她耳边响起，“或者我究竟是谁寻来帮你的，你还猜不到么？”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