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郁雨霏

　　入秋后不久，顾闲见云郁的心性渐定，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说就动，即使自己不再督促也能不把学习放下，在习武之事上终于松了口。

　　云郁得知这件事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欣喜过后又一本正经的担忧起来，当天破天荒的连饭都少吃了一碗，花了好些心思想自己要选什么兵器。第二天一早睡不着，天还没亮就换了件方便活动的衣衫，在微微带了寒的风中戳着。换下的衣服昨天刚洗完，房前种的几株草药也刚浇过水，劈柴靠自己这点力气根本不成。原来没有什么事可做也是一件悲哀的事啊……云郁跟一只早起觅食的鸟儿遥遥相望。

　　鸟儿被看得发毛，微微侧头：“咕？”

　　直等到小半轮日头在东边露了面，顾闲才出了卧室。像是有些没睡醒，清淡的神色间多了些平日不曾见过的迷迷糊糊，慢慢向厨房的方向走。云郁很少见到顾闲这般样子，觉得有趣，不由蹲在那里仔细琢磨起来。顾闲伸手要去推门时，才察觉到院子里人的视线，慢慢退回来几步：“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师父啊，师父昨日……”

　　话还没说完，顾闲露出了然的表情，昨天的记忆终于回来了，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站这儿干什么？我又不会把书随身带着。”

　　冻红了鼻头的云郁立刻苦了一张脸：“……为什么又是书？”

　　顾闲看也不看她，径自进了厨房：“不从心法开始练起，难不成你听过刚开始修炼就直接渡了劫去飞升的？”

　　云郁：“……”

　　被顾闲捉弄的次数多了，云郁也就慢慢开窍，师父虽然看上去根本不是会开玩笑的人，可难就难在有些话即使是玩笑还是被他说得一本正经，只挖好了坑等着人往里跳，在没有达到他面不改色的水准之前，硬碰硬不是不对的，还是不接得好。

　　自我安慰完乖巧的笑着跟了上去：“我来帮师父烧火！”

　　这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刚进十一月，就降下了第一场雪。

　　顾闲给的武功心法不知是什么门派的，只是用张牛皮纸包了，云郁拿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连个书名都没找到，整本书不过二十几页，字数不多，每个字都认识，完全打破了云郁对其高深的印象。顾闲指点了修行的基本方法之后，就任她自己去练习。

　　云郁习惯了顾闲这种方式，倒也没觉得又什么不对。每天早上都勤勤恳恳的照着书上的方法运行一个周天。慢慢就发现，书分九章，可每章的运气方法明显不同，可九天一个循环下来，竟然没有相克。

　　山上清静，又只有两个人，云郁养成了干什么事都一心一意的好习惯，心无旁骛惯了，外面的声音也被摒在了耳外。云郁这天睁开眼睛时，着实愣了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听顾闲语气不耐的说：“愿意呆就呆着，这样的阵势我见多了，不多你一个。”

　　相处了这么些年，云郁确定顾闲没有自说自话的习惯，也没有那么好的兴致去和花花草草说话，那么就是——

　　云郁慌慌忙忙的推门出去，果真看到院子里除了顾闲，竟还有一个人。

　　一个跪在地上的少年。

　　云郁从和顾闲熟悉了之后已经很久没见到他这般严厉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怀念。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番发作跟自己没有什么干系，站着说话不腰疼，诚然如此。

　　怀念够了想了想，还是回房拿了件衣服出去，迎着缓慢落下的雪花走下去，盖在了跪在那里的少年身上。

　　顾闲只看着，也不出言阻止。

　　那少年察觉到肩膀上一暖，不由一愣，对云郁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孩子身子有些薄弱的样子，一双眼睛看向人时仿若幽深不可见底，偏生不让人觉得凉薄。一笑之下，真诚中带着几分还没张开的清秀。

　　云郁看着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也不管顾闲在一边看着，盈盈的笑回去，蹲在那里托着下巴问他：“你叫什么？”

　　少年答：“方恒。”

　　云郁来的时候小，不懂事，不知道雁止山本就没能人能闯得，只觉得这些年没一样年纪的孩子陪自己玩挺寂寞，忽然见到这么一个，不觉得意外，先生出了几分好感，点点头：“哦。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因为我家太穷，拿不出钱来交给先生，所以……”方恒适时止住了，语气带着些许的犹豫和羞涩，极其到位。

　　顾闲木然的看着他：“……”

　　“方恒虽然求学心切，却也知孝道，断不可因一己之私连累父母。我知道这个先例开不得，否则只会累得先生为难。因而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留下来做些杂活来抵资费，学生一心向学，只求先生收下我。”语气不卑不亢，目光坚定，人不大，说话却已经是一套一套的，哄得云郁立刻动了同情心。

　　拉长声音替方恒求情：“师父……”

　　顾闲的目光慢慢扫了她一眼：“闭嘴。”

　　这样程度的教训云郁是见惯的，显然不怕，转头直接非常热切的和她的新小朋友交代：“师父就是嘴硬心软，你要跪就跪到底，至少表表诚心。要是闷得慌，我陪你你说话好不好？”说完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地上凉，我去帮你拿个垫子。”说着便要起身。

　　“谢谢你。”方恒的脸色有些不好，还是勉强笑了笑道谢。

　　“你养的好儿子！”顾闲显然是看不下去了，咬牙切齿，手一抬，一支小箭已经飞向了西南方的一片枯木中。

　　却没有打到什么东西的声音。

　　一个身着蓝衣的男人手里拿着那只小箭，从树后走出，明明处在别人的地界，却没有半分的拘束，气定神闲，看向顾闲的目光中带着些道不明的意味，似是怀念又似不舍，想开口却像是不知道从何谈起，缓了缓才说，语气温和：“他就是想见见你。如果你不喜欢，赶回来便是。”

　　“在我面前玩父债子偿，你真有闲情逸致。”顾闲却不看他，语气比后山的泉水还要冷。

　　那人脚步顿住，面色变得极差，像是刚刚那支小箭当真插进了心口里，许久才极轻的开口：“我的话，你是一句都不愿意再信了。”

　　这话是肯定。

　　“不然你还想让我怎样？”顾闲这时被气得反而笑了，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我既然立了誓言永生不离雁止一步，对你一无威胁二无价值，你何苦再委屈自己来讨没趣。”

　　“你明知我本不愿——”

　　“往事一笔勾销，不必和我解释。”顾闲生生截住他的话，转身要走，像是能少说一个字就不肯多说一个。

　　这边正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楼上忽然有琴声响起。先是慢慢拨动，而后由缓到急，又由急到缓，收尾之处如泠泠雨落，疏影摇曳，余音悠长，写尽江南春色之余，又带了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明明不是什么舒缓的曲子，愣是把那人险些动怒的眼神化成了绕指柔。

　　一曲完毕，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二楼的云郁出来，趴在楼上的栏杆对着下面悠悠闲闲的道：“师父，你交代的曲子我弹出来了，今天要吃鱼。”

　　那人嘴角带笑，看着顾闲的背影：“我竟不知，这曲子你还记得。”

　　顾闲也不恼，未曾转身，淡淡接话：“不过是看它难罢了。一看就是个脑袋被门夹过没事找事的人写的，拿去祸害人最好不过。”

　　“师父，再不去捉鱼就来不及了。”云郁见两个人一来一往都不往正点子上说，兜圈子兜的头都大了，索性打断，“昨天我们说好的，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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