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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伴左右
六年后。
夏季山中多雨水,一场过后,连带暑气都消了几分。泠泠泉声虽不见,仍有草木润在先,周围的树木茂盛,遮出成片的树荫,屋子不远处的梧桐下是一盘未完的棋局。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穿过走廊,还没到楼上,就已经听到房中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停。”
云郁抬头:“念错了?”
顾闲拿起桌上的茶,尝了一口,还算满意,一旁已经摆了两个木头刻的娃娃,顾闲还打算开始第三个:“解释一下。”
“师父不是说,今天你要讲?”
“我讲,就是我问,你答。”顾闲说得理所当然。
云郁用书遮住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个鬼脸,默默的想,我果真不该想和他讲道理的。这个题目出的倒也不难,云郁沉吟一下,然后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这句是讲要想要了解世事之变,就去关心星象之道,要想治天下以理,必先以文教之。”
“那不识字的呢?”顾闲像是心情不错,难得的多说了两句。两年前起,顾闲就已经放手让她自己看,要学习的东西又加了别的,更少有时间这样面对面的聊书上的东西。
云郁愣了一下:“不识字可以学啊。”
“好,就按你说的。先不提能不能全都学会,就是全学了,也难说会不会有不能理喻的人。”顾闲说,“自古朝代初开,都是始于战乱,懂得道理再多,也管不了那些借着乱世浑水摸鱼之辈。人都说乱世人不及盛世犬,百姓之灾,在所难免,到时候再去追查罪名又有什么用。”
“那就……打?”云郁不确定的说。
“可你不是说要以文化之吗?怎么又上武力了?”顾闲似笑非笑的看她。
云郁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通,自己把自己绕了进去,郁闷中又有些不服气:“那依师父呢?”
顾闲的笑意连掩饰都懒得了。云郁无言以对,好吧,虽然见他笑一次很不容易,多看看赏心悦目,可……还是不想莫名其妙的被他笑啊!
“我在笑你老毛病又犯了。”顾闲似乎看懂了她的意思,“既然打定了主意,为何要改。文治便文治,如果不能成其气候,不怪法子不对,只是因为你自己没有做好。这世上,无论什么做到极致,皆可伤人,亦可救人。”
云郁反应过来:“那师父还非问我那么多,诳我嘛……”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们都看好天下,不打仗一切不都结了’。”
“朝代更迭,又岂是谁能挡得了的。”
这话要是再外面少不了被冠上个大不敬的罪名,顾闲听了却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点了点头:“总算是没连一个月前的都丢了。”
云郁睁大了眼睛:“师父怎么知道我是一个月前看的那本书?”
“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怎么会不知道。”顾闲轻描淡写的把这事揭了过去。
云郁显然是不信这个邪,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昨天。”
日子离得这么近,量他也做不了手脚。
顾闲见她兴致勃勃,也不好打击:“上午祁阳方志,下午拿了本兵法,没翻两页换了长相思的曲谱。”
“三天前!”
“这天比较老实,研究了一天前朝本纪,直到我叫你吃饭。晚上还把书拿回了房间。”
“五——”
“上午读了之前没看完的医经,下午……”顾闲拉长了声音,抬眼缓缓的看向她,眸色有些微沉,“我该告诉过你,有关武功的书不准碰的,你是没记清楚,还是把我的话和早饭一起吃了?”
云郁没想到会无意中被他撞破,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幸好根据以往的经验,顾闲这个态度时,大多数说明还有回转的余地,于是小心的凑了过去,带了些撒娇的语气:“师父……我不是故意的。就是那天,不小心走到了那个书架旁,不小心发现了那个机关,我之前又不知道那里装的都是什么,就随手那么一……”
顾闲依旧不说话,示意她继续。
“好吧,我承认,翻开第一页之后应该放回去。”云郁扁了扁嘴,“可我也有好奇心啊,再说了,我是师父收的大弟子……”
“嗯,大弟子……”顾闲打量了一下还不到他站起来时胸口高的小姑娘。
“哎呀师父你别打岔。”云郁这些年虽然长大了不少,声音依旧还带着些未脱的稚气,粉嫩嫩的一个姑娘却用一本正经又苦大仇深的语气说,“既然是这样,理应勤奋用功些,尤其应该在不知不觉中学些压箱底的本领,以后师门有难,或者出了叛徒,才能出其不意,克敌制胜。这都是为了保护师父啊!”
顾闲静默了片刻:“……你是不是还偷看你师公留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这件事出现的很及时,显然有效的转移了顾闲的怒气,就算他想找已经作古的自家师父教训教训为老不尊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作罢。云郁免于受罚,赶紧抱着茶壶出去,借着去沏茶的由头安抚一下自己的小心脏。
“师父,你明明不是不关心外面的事,为什么不打算教我治国之道?”云郁回来后,把椅子拖到了顾闲身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人还没长开,学什么治国之道?”顾闲自顾自的刻手下的木头,不以为意,“小孩子家不懂。我教的都是实用的,万一你的皇帝老爹后悔了要把你要回去,你也能收拾收拾好嫁人。两边不误事儿,多好啊。就算国破家亡,还能找个医馆混口饭吃”,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教你弹琴时为了修身养性,不能拿去青楼!”
“青楼是什么?”云郁呆了一下后,勤学好问的看着顾闲。
“……”顾闲忽然觉得他可能说错话了。
“青楼是什么?”云郁继续勤学好问的看着他。
“……既然你自己还没看到这里,那我们今天就不讲这个。”
“哦。对了,我刚想到,既然实用的都打算让我学,师父不教绣花吗?”云郁从桌上抽出一个小册子,“书上说,女子有德者,女工是必不可少的。”
“……”顾闲第一次被她反将一军,一边想她竟然敢把自己教的用到自己身上,一边想自己真是上辈子做的孽啊,说出来的话就带了几分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别着急,我们明天慢慢学。”
故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这句话现在得到了很好的证明。即使经过了一个晚上的练习,无所不能的顾闲依旧没能很好的习得绣花这件事的个中真谛。所以第二天,云郁的面前出现了三大张写好的字。
见云郁不解的望过来,顾闲面无表情的解释:“理论知识,先抄二十遍。”
云郁:“……”
正打算动笔的时候,顾闲又补充了一句:“就按上面的字迹。”
云郁的确早就已经能模仿顾闲的字体,可这样难免会花费更多的功夫,忍了忍还是可怜巴巴的问:“难道写的人和用同一种字体,会学的更快?”
“不会。”顾闲站在那里像是认真思量了一下,非常温柔的一笑,“会让我心情更好。”
这绝对是报复……云郁欲哭无泪,果然是捉弄谁都不能捉弄师父啊。
顾闲当然没舍得让她真的抄二十遍,午饭过后,把抄好的三份收了起来,没再提这件事。他自然知道,云郁绝对不会傻到自己去提,因而见她一直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目光越来越无法忽视,只好出声问:“有事?”
云郁点点头。有些害羞的犹豫一下,从身后拿出一个手帕。角边绣着一枝海棠,中间还有的地方串了线,可依稀能看出像极了书房里那株的颜色。
顾闲看着她,有些意外:“给我的?”
“今日是师父的生辰。我无意中在师公的手稿里看到的。”云郁继续点头,把帕子放到他手里,抬头甜甜的笑。
顾闲沉默的看着手里的帕子,难得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收起起来:“你……”
云郁打断他的话,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这么些年过去,师父待我好,我都记在心里,纵然不是生在顾家,也希望在以后侍奉师父左右,再不离开。”云郁尽管看起来很坚定,仍带着掩饰有些紧张,慢慢开口,“师父做我爹爹好不好?”见顾闲不答话,晃了晃他的胳膊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也许是和顾闲相处久了,云郁虽然年龄不大,倒是什么都挺很看得开,除了学习之外的事也几乎没有特别的期待,就连顾闲都很少见她有这么固执的时候。
“不好。”顾闲过了一会儿,终于摸了摸她的头,轻轻的说,“你爹爹,终归是永宁城里的那个死皇帝,一心只想着把你送去和亲了。师父要给阿郁找个好人家,一辈子安安稳稳的。”
云郁愣了一下,忽然就扑过去抱住了顾闲。多年之前,也有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女人,对她这么说过。
云郁想,母亲,一定会很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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